但是,该如何表达一个松开了妻子手的人的感情呢,这最后一眼匆匆看她那张可爱脸庞的目光又该如何描述呢?当你无情地记起在默默无言的诀别瞬间,为掩盖因保住生命而感到的欢愉,你的眼睛在一瞬间眨了一下时,你还怎么活下去呢?
妻子把包着结婚戒指、几块糖和几片面包干的小包塞到丈夫手中,那情景怎么能忘得了呢?看到火光在天空中以新的力量炽烈起来的时候,难道还能活下去?因为焚烧的是他曾亲吻过的手,是曾使他心醉的眼睛,是他在黑暗中也能辨出芳香的头发。因为焚烧的是他的孩子、妻子和母亲!当耳畔还响着孩子们的叫喊声和母亲的哀号声,难道还能去乞求在棚屋里把自己的床铺安排得离炉子近些,还能端着小盆到长勺底下去接灰糊糊的汤,还能把穿破的鞋掌再钉到鞋上?难道还能挥动铁钎去干活,还能呼吸,还能喝水?
继续生存下去的人们被驱赶到集中营大门那边。叫喊声传到他们那里,他们自己也叫喊着,揪着前胸的衬衣,可新生活却正朝他们迎面走来:电网,架着机枪的水泥塔楼,棚屋,脸色苍白的姑娘和妇女们在铁丝网后面望着他们,胸前缝着红色、黄色、蓝色布头的人们排着纵队去干活。
乐队重新开始演奏。挑选出来为集中营干活的人们走进建在沼泽地上的城市。黑乎乎的水流阴沉无声地为自己在沉甸甸的大石块中间、在滑黏黏的水泥板上开辟通道。这股黑红色的水流散发着霉味,泛起团团绿色的化学物泡沫,混杂有大量脏布和集中营手术室扔掉的血渍斑斑的脏物。这股水流在集中营地底下流淌后,重新回到地面,又流人地下。但是,它在走自己的路,在那阴森森的集中营浊流中,毕竟还生存着海的浪花和晨的露珠。
而注定要灭亡的人们却在走向死亡。
走过。他用手一指,领队的便叫一些人出列。军官用冷淡的目光把叫出列的人扫了一眼,领队的为了不影响他的沉思,小声问:“多大岁数?什么职业?”
共挑出三十来人。
队伍旁响起:
“医生,外科医生!”
谁也没有应声。
四十七
索菲娅。奥西波夫娜迈着平稳而沉重的
“医生,外科医生,出来!”
还是一片寂静。
军官走到小车跟前,对站在广场上的几千人失去了兴趣。
把挑选出来的人五人排成一排,转过身子面对集中营大门的一块标语牌:Arbeitmachtfrei!(劳动得自由)
队伍里有个孩子叫喊起来,妇女们也跟着发疯似的尖叫起来。被挑选出的人默然站着,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