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战场上的敌手都没有作声。
他们所具有的准确无误的机械性能—杀人,没有发挥出来。
波里亚科夫坐在稍远些的地方,也在看着满脸胡茬的
土的黑暗和深坑的黑暗交织成的。
他们躺在一起,这年老的和年轻的脑子里都留着一线希望的光,活命的祈求。这种微光,这种感人的祈求不仅燃烧在所有人的脑子里和心里,而且也燃烧在鸟兽的最简单的心里。
波里亚科夫小声骂着娘,认为一切灾难全是谢廖沙招来的,嘴里嘟哝着“搞成这样都怪谢廖沙”,可内心里仍然在为他祈祷。
这种连成一片的爆炸不可能持续很久,因为已经是超负荷的了。但是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强烈的轰隆声依然没有减弱,黑黑的烟幕依然没有放亮,而是越来越浓,天和地更加混沌了。
克里莫夫摸了摸波里亚科夫的粗糙的干活儿的手,握了握,他的手动了动,那是善意的回答,这对于处在未埋土的坟墓里的克里莫夫是一种暂时的安慰。近处的爆炸把土块和碎石甩进坑里来;碎砖块打在老头子的背上。等到一片片的土从坑壁上往下溜,他们就感到恶心起来。坑已经不像坑了,而且再也看不见光了,德国人把一切从天上往下撒,要把周围填平。
克里莫夫平常在侦察的时候,不喜欢有搭档,喜欢快点儿溜进黑暗中去,就像冷静而老练的游泳者喜欢快点儿离开岸边岩石,泅进辽阔的大海黑郁郁的深处。然而在这土坑里,他却很高兴有波里亚科夫躺在一起。
时间不再均匀地前进,而是疯狂起来,像爆炸的气浪一样朝前冲,有时忽然凝冻起来,被卷成了羊角形。
但是终于坑里的人抬起头来,头顶上出现了模模糊糊的亮光,硝烟和灰尘渐渐被风吹散……大地安静下来,连成一片的轰隆声变成零零落落的爆炸声。令人感到苦闷、疲惫,似乎心里的一切生命力都被挤压光了,只剩下愁闷。
克里莫夫欠起身来,在他旁边躺着的竟是一个德国兵,身上盖了一层灰土,从帽子到靴子,浑身都被战争磨破、咬烂了。克里莫夫一向不怕德国人,他一向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自己有本事神出鬼没地抢在敌人之前一秒钟扣响扳机,扔出手榴弹,用刺刀捅出去或者用枪托子打过去。
可是现在他茫然失措了,他吃惊的是,在听不见也看不见的时候,他感觉到这个德国兵在旁边竟因此得到安慰,他竟把德国兵的手当成波里亚科夫的手。他们互相对望着。他们被同样一种力量控制着,无法摆脱这一力量。这一力量不保护他们中任何一个,而是同样威胁着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