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才定了定神,说:“无聊?阿炳,江湖饭是提着脑袋做买卖,今天唔知明天事,稍为大意即死无葬身
面。电车继续前行,阿冰央求司机停住让她下车,她急步跑回原处,见到哨牙炳已经站起身,弯身扶腰跟车夫理论,脸上满是歉意。瞄见阿冰,他立即挺胸道:“没事,别担心,我没事,唔好意思……”这是他的口头禅,“唔好意思”,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他有错,都是他对别人有所亏欠。
车夫瞄她一眼,说:“姑娘仔,你真有福分,炳哥平时好惜身,现在肯跳车为你揾命搏,冇得顶!有事的只是我的车,篷顶裂开了……”
“别啰唆,快走!”哨牙炳在旁打断车夫,急不及待催他离开,“明天下昼到麻雀馆拿钱,赔给你!”他并非因为闯祸而难为情,只是担心车夫泄露秘密,连忙把他赶走。哨牙炳在江湖厮杀里通常走在其他孙兴社兄弟的后头,有一回被敌方持棍棒追打,更抱头鼠遁,趴在黄包车下避难,被车夫发现了,一直成为他们之间的笑话。车夫点下头,扶起车把手,慢慢把车拉远,篷顶脱落的竹架吱吱呀呀地左摇右晃。哨牙炳憨憨笑着,阿冰见到攥在他手里的她的手帕。他不惜一切捡回了。
哨牙炳右侧腰间瘀肿疼痛,但仍一拐一拐地陪阿冰走路回到她哥哥的住处,之后才回堂口总部找兄弟替他敷药,热乎乎的药气把他灼得哗哗痛叫,这一刻哨牙炳非常惊讶自己刚才的勇气,想也没想便跳到电车外面,简直像跳火坑,于是得意地笑了。兄弟探问受伤原委,他乱吹牛说遇上“潮安乐”的仇家,以一敌五,虽然把对方打跑了,却亦挂彩。
敷药后,他到阁楼办公室找陆南才,南爷正在清点当天账目,见他用手扶着腰,调侃道:“昨晚又搞咗几个女人,搞到肾亏?”
他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八仙桌前面,若有所思地双手托腮,眼睛望向账本上纵横排列的数字,但见到的其实只是阿冰在电车上的侧脸。
“搞到榭哂,连嘢都讲唔捻到?[1]”陆南才冷笑道。
哨牙炳瞄见桌上碟子里搁着几条湿毛巾,他捡起一条,使劲抹脸、颈、手,微温扫过皮肤,巾面沾上灰蒙蒙的污垢,令他更觉得自己脏。他执起另一条毛巾,敷到脸上,含糊地说:“南爷,有冇谂过娶老婆?”
陆南才暗暗吃了一惊,猜不透哨牙炳此问的用意何在。莫非他打听到什么?跟张迪臣有关?张迪臣是香港的英国警察,是陆南才的好朋友;好,非常好,好得不可告人。
哨牙炳见他没答话,追问道:“孤家寡人,不是很无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