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人,他是这样说的。这人住石屋,把房间分租出去,看上去桀骜又另类,所以在费尔海恩看来,每次拜访他都是大事件,哪怕他那时还太年轻,并不能参与任何一场畅谈,甚至连听都听不太懂。磨镜师显然认为自己适合一种别有风情、甚而乖张的仪态举止。他穿长袍,头戴尖尖的高帽,从没摘下来过。他看起来像一条线,一根垂直的指针——菲利普讲到这里,还跟我开玩笑说,如果你让那个怪人站到田里,说不定能当日晷用。各式各样的人聚在他家里,商人,学生,教授,他们会随意地坐在一棵大柳树下的木桌边,无休无止地漫谈。主人或某位来宾常常兴之所至就来一段讲演,只是为了让讨论再次激烈起来。菲利普记得,那位主人讲起来就像在念书,口若悬河,绝无支吾。他会一口气说出很长的句子,小男孩可能无法一时听懂,但讲演者气势如虹,总能镇住全场。牧师和菲利普总会带点吃的过去。主人会用葡萄酒招待他们,酒里的水也没少掺。关于那些聚会,费尔海恩只能记住这些,但从此以往,斯宾诺莎始终是他的导师,他把他写的文章看得滚瓜烂熟,再与他激烈地争辩。也许,和这位思维敏捷的导师的频频会面,加之他有思考的能力,也有求知的渴望,才会促使年轻的菲利普去莱顿攻读神学。
我敢说,我们都认不出反写的命运,而那正是神圣的雕刻师为我们刻下的。只有当它们凝聚成人类认不得的形态时,才会以黑与白呈现在我们眼前。上帝用左手,对着镜子反写。
1676年,大学二年级的菲利普在一个寡妇家租房住。五月的一天夜里,他走上狭窄的楼梯时,裤子勾到了一枚钉子,第二天才发现,尖锐的钉子也划伤了他的小腿,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几公分长的红印,凝结着颗颗小血珠——神圣的雕刻师在精美人体上留下无心的一笔。几天后,他开始发高烧。
寡妇房东把医师叫来后,发现那个小伤口已经感染了,边缘红肿。医师开了几贴药膏,还有补充体力的肉汤,但隔天晚上已很明显:没办法治好这次的感染,那条腿保不住了,只能从膝盖以下切除。
“从我上次不得不从谁身上切下点什么到今天——还不到一星期。你还有另一条腿呢。”医师显然是想宽慰菲利普。后来,这位医师和他成了多年至交,他就是我的舅舅,德克·科尔克林克,前不久,菲利普还为他做了几幅人体解剖的雕版画。“你要去打根木拐杖。以后顶多就是比现在闹腾一点吧。”
科尔克林克师从弗雷德里克·鲁谢——荷兰最优秀的解剖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