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感到脸上一阵清凉,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最顶层走道的门口(9)。空气冷冽。夜空中漂浮着几朵白云,宽大的絮片彼此覆盖,在边边角角上挤碎撕裂,犹如冬尽春来河开解冻。弯弯的月亮搁浅在浮云之间,好像一只天舟挤夹在空中这些冰块中。
(9)看来,他爬上了升起钟楼的平台,这道小门应为安放大钟玛丽的那座钟楼的门。南北两座钟楼之间是这条走道,下文所说“小圆柱的栏杆”,即
他。
他赶紧穿过教堂飞奔。这时,他好像感觉到教堂本身也在摇晃,动荡,有了生命,活起来了,每根粗大的圆柱变成一个巨爪,用它那扁平的足趾拍击地面,庞大的主教堂仿佛只是一头怪异惊人的巨象,呼呼喘气,行走着,以柱子作腿,两座钟楼是大象的鼻子,张挂的黑幕就是大象身上的鞍衣。
这样,他热昏的疯狂就剧烈到了极点,在这不幸的人看来,外在世界也就只是《启示录》般(7)的奇异景象,明显可见,可以触知,令人毛骨悚然。
(7)《启示录》般,常常意味着“恐怖、怪异、不可预知”等等。《启示录》的种种异象,参看《圣经》。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轻快了一点:他向里侧走去,看见几根粗壮的柱子后面有一点灯亮,微微闪着红光。他跑过去,好像那是他的指路明星。其实,那只是圣母院里铁栅栏里面公用祈祷书上面日夜照耀着的可怜的小灯。他迫不及待地猛扑过去,抓住这本圣书,希望从里面找到慰藉或鼓舞。祈祷书恰好翻开在约伯这一段上,他瞪着眼睛看了这一句:
“有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微微的声息,我身上的毫毛直立。”(8)
(8)《旧约·约伯记》第4章。汉语《圣经》译文缺中间一句。
读到这样阴惨惨的词句,他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瞎子捡起一根棍棒,却被这根棍棒打了。他两腿一软,瘫倒在地面上,想到了白天死了的那个姑娘。他感到头脑里掠过并满溢出怪异可怕的烟尘,仿佛自己的头颅变成了地狱之火的烟突。
他就以这种姿势躺着,似乎躺了好久,什么也不想,完全被压倒在恶魔巨掌之下。终于,他恢复了一点力气,想到该躲到钟楼里去,挨近他忠实的卡席莫多。他爬起来,心惊胆战,便拿走祈祷书上面照亮用的小灯,这当然是亵渎,可是这点小事他再也顾不得了。
他从钟楼里面的楼梯缓缓拾级而上,心里直是发怵。他手里的神秘灯光,在这样夜深人静时分,从一个枪孔到一个枪孔,徐徐而上,直至钟楼顶上,想必也使得广场上稀少的几个行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