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的头歪向右边的肩膀。嘴角张开,仿佛脸孔下半开了一个黑洞,两个大拇指都折向手心,有一层白色的粉末撒在眼睫毛上,眼睛开始看不见了,上面出现了灰白色的粘液,好像蜘蛛结了一层簿网似的。床单从胸脯到膝盖都凹了下去,到脚尖又高了起来。在夏尔眼里,仿佛是不知道多么重、多么大的东西把她压扁了。
教堂的钟敲两点。听得见淙淙的河水在平台脚下流过,流进黑暗中去。
布尼贤先生也在。灵床已经挪了位置,床头点了两根大蜡烛。
药剂师受不了寂静的压力,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埋怨这个“不幸的少妇”,神甫却回答说:现在只应该为她祈祷了。
“不过,”奥默接嘴说,“二者必居其一:如果她的死是上天的安排(像教会所说的那样),那么,她一点也不需要我们祈祷;要不然,如果她死不悔改(我想这是教士的用语),那么……”
布尼贤打断他的话,用粗,bao的声音反驳,说那更少不了祈祷。
“不过,”药剂师不同意,“既然上帝已经知道我们需要什么,那祈祷有什么作用?”.
多余。再说,开销……”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夏尔喊了起来。“不要管我的事!你不爱她!走吧!”
神甫挽着他的胳膊,同他在花园里散步。他大谈人世的浮华虚荣,只有上帝是真正伟大、真正慈悲的;人人都该毫无怨言地听他安排,甚至还该感恩戴德。
夏尔居然咒骂起来:
“我讨厌你的上帝!”
“怎么!”神甫说,“不祈祷!难道你不是基督教徒?”
“对不起!”奥默说,“我钦佩基督教。首先,它解放了奴隶,在世界上提出了一种道德观……”
“不对!所有的经文……”
“呵!呵!至于经文,打开历史看看,谁不知道,经文是耶稣会篡改了的!”
夏尔进来了,他走到灵床前,慢慢拉开帐子。
“你的抵触情绪还没消呢,”神甫叹口气说。
包法利己经走远了。他挨着墙边的果树大步走着,咬牙切齿,抬头望天,露出了诅咒的神气,但连一片树叶也没有惊动。
下起小雨来了。夏尔敞露着胸脯,结果凉得打哆嗦,他回到厨房坐下。
六点钟,广场上响起了铁车轮碰地的声音:燕子号班车到了。他把额头贴着窗玻璃,看乘客一个接着一个下车。费莉西在客厅地上给他铺了一个床垫,他倒在上面就睡着了。
奥默先生尊重死者,居然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因此,他并不和可怜的夏尔计较,一到晚上,他又守灵来了,还带了三本书,一个活页本子,好写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