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又说:我们云中村死了九十多口人呢。他们死了,还受了那么多苦痛,受了那么多惊吓。他们的鬼魂也会惊惶不安。我死过一次,十几年魂魄才重新聚拢。可怜,可怜!
博士不说话,怕录得不清楚,把手机举得更靠近阿巴嘴边。
这时,驮上水的马自己往回村的路上去了。清脆的铃声叮当作响。
这是祭师的法铃,不是普通的铃铛。当年,就挂在我家楼上。
阿巴向来不是话多的人,不知为什么,这时却说得收不住口了。他想,也许以前不爱说话,一个重要原因其实是没有人爱听他说话。云中村没有一个人把他当成真正的祭师。但眼下这个人,是把他当成一个通神也通鬼的人看待的。阿巴故意绕了一个弯子,把博士带到当年水电站滑坠到江中的地方。经过这么些年,当年残留的泥沙与乱石全部都掉到江里了。那里已经是一面八九十度的悬崖。他们沿着当年的水渠去到那里。当年,水渠尽头是一个蓄水池,池子后面才是发电站的机房。水经过蓄水池,流进机房,跌落到一个水泥坚井里,在竖井底部,冲击水轮机的钢铁叶片,使之旋转。水轮机通过皮带轮带动发电机旋转。电就从那机器里产生,把云中村照亮。阿巴整夜都坐在发电机旁,阿巴就在发电机的嗡嗡声中昏昏欲睡。滑坡发生的那个晚上,他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和整個发电站的房子和机器,在滚滚的泥沙中滑到了山下。他记得,沉重的机器深陷在泥沙里,一声不响地下滑,发出响动的是滚动的石头。
你们来看它干什么?
博士说:一是推测滑坡发生的大概时间,二是测量这裂口有多深,以此推算滑坡体有多大。如果太大,滑坡发生时会堵塞江流,水位抬高,还可能淹没对岸的村庄。
阿巴想的都是云中村的消失,却没想过云中村消失时还可能祸害到瓦约乡别的村庄。他问博士:问题既然这么大,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余博士不急不恼,说当年那么大的地震,留下的地质隐患点太多,只能一个一个地排查。没办法,我们的科技力量还是太过薄弱了。
两个人在溪边把两个水袋灌满,给紧束的袋口旋上塞子的时候,阿巴说:我母亲有风湿病,她老人家用的热水袋也是这样的塞子。
博士在这儿拍了几张照片。
阿
你母亲,地震时过世了吗?
神爱她,她走得早,没有受到地震的惊吓。
博士说:我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阿巴指指溪流下方那片草地上的巨石:地震时从山上滚下来的,我妹妹和村里的磨坊就压在下面。
博士一脸惊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