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家,没有死人。他们家的儿子失去了双腿。那天,他爬到三楼的顶上去修卫星电视接收器。地震前,村里人就不叫他名字,叫他“电视的孩子”。这孩子太爱看电视了。他爱看电视里的一切节目。因为这个,上了高中的他没考上民族学院,没考上本地的师范学校和兽医学校。回村来,他对农活也并不上心。他看电视。他在电视机面前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他头上永远戴着一顶美国NBA公牛队标的帽子。那时,云中村已经有些名气了,因为村里完整的民居建筑。云中村来过几次拍电影和电视的人。“电视的孩子”在一个剧组里扮演过一个群众角色。让他穿着国民党保安队的服装,打着哈欠从镜头前走过。他一共走了三遍。后来,那部电视剧播放的时候,云中村的人都看见了他那个哈欠。地震来的那一天,他家的电视没有了信号。他爬上屋顶,发现接收器的电线接头松开了。地震来了。他和卫星接收器的大锅盖一起摔下来,双腿就是被那大锅盖切断的。被救时,他一声不吭。送他上直升机时,他也一声不吭。坐在轮椅上回村时,他说,我要找我的帽子。那顶有公牛队队标的帽子没有找到。只是在半夜,在睡梦中,他会发出惊悸的呼喊。到了移民村,那里的有线电视网有一百多个频道。“电视的孩子”整天坐在轮椅上,坐在电视机前。阿巴离开移民村时,他父亲对阿巴说:请您在我家喊喊他的魂,他的魂在地震没来时就已经丢了。被电视这个妖怪摄走了。是的,这家人把电视机视为摄人魂魄的妖魔。他们家的电视,整天都开着。
底下。阿介是这个家唯一死时没有口吐白沫,没有浑身抽搐的人。
村里人很久才想起他。
发现他时,他上半身还靠着扭曲破裂的门框。他还能说话。他对来救他的人说:我不要紧,先去救别的人吧。他的脸上没有惊恐,他甚至对着来施救的人微笑。阿巴记得,自己也是在场的施救者之一。阿介说:先去救孩子,救年轻人吧。
施救者不忍离去。
阿介说:给我留些水,给我留些吃的。我等你们回来。
他们给他留下了从小卖部挖出来的饼干和红牛饮料。他们再回来时,阿介已经死了。阿介没有喝饮料,没有动饼干。他嘴里含着野荠菜的叶子。那叶子在他嘴里和血一起干掉了。
阿介只是在变成了一具死尸的时候,才和村里人混为一体,回归了社会。他和村里死去的人并排躺在柴堆上,在熊熊的大火中变成了白生生的灰烬。
阿巴喊道:回来!回来!
第三家,两个死人。
第四家,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