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修机耕道时死的。修机耕道是为了把拖拉机开到半山上的云中村来。
阿巴的父亲分配在爆破组,任务就是把拦在路上的巨石,把挖土的锄头啃不动的山岩,用炸药轰开。他们在石头上打洞,装进炸药,安上雷管和导火索。大家避到很远的地方。生产队队长吹响哨子,提醒大家躲避。阿巴的父亲负责点火。他点燃导火索,奔跑到安全地带。炸药轰然爆炸。一条新路,一条宽阔的叫作机耕道的大路从江边向着云中村蜿蜒。崭新的拖拉机已经运到县城,只等机耕道一通,就要开进云中村。那条路修了两年,阿巴的父亲,已经是一个熟练的爆破手了。那一天,埋下的炸药没有爆炸。大家等了半个小时炸药还是没有爆炸。阿巴父亲去看炸药为什么没有爆炸。他刚走到炮眼跟前,炸药就爆炸了。父亲和那些被炸碎的石头一起飞到天上,又掉到了江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拖拉机进村的时候,父亲已经不在了。
云中村机耕道通车那天,参加通车仪式的县领导来阿巴家看望。
领导摸着少年阿巴的头,说:这个娃娃,将来要叫他学个技术啊!
村干部说:要不是他小,就叫他当拖拉机手了!
那时,少年阿巴已经十三岁了。
阿巴和村里的孩子跟在犁地的拖拉机后面。之前是两头牛拉着一张犁,现在一台拖拉机拖着并排的三张犁。肥沃的黑土在犁头下波浪一样翻卷。拖拉机声响巨大。石碉发出巨大的回声,红嘴鸦群惊飞起来,惊惶地叫唤。和后来家家户户都有了拖拉机不一样,和后来拖拉机落伍成寻常的农机具不一样,那时的拖拉机手神气得要命。只准人摸一摸拖拉机拖着的犁,摸一摸拖拉机的轮子,不准人摸拖拉机的操纵杆,不准摸拖拉机的灯。
拖拉机进村的时候,云中村欢声四起。此前的云中村都没有过带轮子的运输工具。在整个瓦约乡,就云中村没有带轮子的运输工具。山下那几个村子至少有马车。去乡z.府,去县城的时候,他们都赶着马车。马车上载着货,马车上坐着人。云中村人也要去乡z.府,也要去县城。得走很长的路。下山走路,到了平坦的公路上也得走路。在公路上走得疲惫时,会被其他村子的马车超过。三匹马拉着一辆车,蹄声嘚嘚,马车的橡胶轮子轻快地旋转,轮胎和车轴摩擦发出好听的声音。坐在马车上的人嘲笑没有马车的云中村人。那是个新东西陆续进入,并改变人们古老生活的时代。一个认为凡是新的就是好的的时代。在那个时代,云中村是个落后的象征,落在时代后面跟不上趟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