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从远处望着他。
田野里的鸟惊飞起来。
石碉上的红嘴鸦惊飞起来,斜着身子盘旋,在风中振动着翅膀嘎嘎啼叫。
田野里还有自生自灭的稀疏的油菜、麦子和玉米。更多的是野草。甚至有柳树和村里人叫作筷子树的绣线菊在以前的麦地里生长起来。这些树很蠢,它们不该长到这块最终会消失的地方来。树应该站在山上,不应该跑到田地里来。他往前走,摇铃击鼓。他听到自己用祭师的声音和腔调在喊:回了!回来了!回来!
村子安安静静,残墙站在那里,柴垛子蹲在那里,不发出一点声响。
阿巴进村去。
时间是盘算过的。2013年的5月9日。地震前三天。
他把自己打扮停当。翘鼻子的软皮靴,白氆氇长袍,山羊皮坎肩,熟牛皮的盔形帽子,上面插着血雉的彩羽。法鼓,法铃。铃还带着马身上的气息。当年把鼓从废墟下挖出来时,羊皮鼓面已经破了,他在移民村修复了它。当年把铃从废墟下挖出来时,铃也坏了。阿巴也在移民村修复了它。
阿巴吃了一张有些发酸的饼。他慢慢咀嚼,等着正在上升的太阳把村子照亮。
没有水,他从石缝中揪下来一些酸模草的茎,咀嚼,吮吸。酸酸的汁液充满了他的口腔。
阿巴顺着废弃的水渠走向枯死的老柏樹。他绕着树转着圈,他喊:回来了!回来。
他懂得祭山。不懂得招魂。但他就是回来招魂的。他是回来照顾云中村里的鬼魂的。他用手抚摸老柏树光溜溜的坚硬树干:您老倒好,先死了,没有看见云中村遭难。
他穿过老柏树下的村前广场。广场前也有一个蓄水池。池底下还有一些水。上面浮满了绿藻。他绕着池子击鼓摇铃。水池平平静静,绿藻们都没动一下小小的身子。
阿巴进村了。他注意不要让脚踩踏墙壁和柴垛投下的阴影,说不定,某人的亡魂就躲在中间。走家串户的镶着石板的小巷还在。墙倒了,院门还在。院门上供着的石英石还在。雍中家。罗伍家。改了汉姓的张家。改了汉姓的高家。觉珠丹巴家。他把每家人带回来的东西,放在门前,摇铃击鼓:回来了,
太阳升起,把云中村照亮。
他对着村子,对着石碉,对着死去的老柏树,同时也是对着神山,磕了三个头,又磕了三个头。他听到自己身体里的关节嘎巴作响。
阿巴起身,穿过荒芜了的田野向着云中村走去。
以前,乡亲们珍惜这片肥沃平整的土地,路从平地边缘绕了好大一圈。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阿巴从荒芜了的田地中间直接穿过。
他摇铃击鼓穿过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