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迁往移民村还要往前一年,2008年5月12号,午后,地震即将发生,阿巴出了云中村往山上去。
当时,他也像现在这样跟在两匹马后面。穿出一片树林时,阿巴觉得有些呼吸不畅。累了吗?是有些累了。但也不至于像是被人握住了肺叶一样。他看见天空被一片浅灰的云遮着,阳光的热力却没有减小。灰云和没有完全被灰云遮断的阳光给人一种沉闷的印象。他用手叉住腰,挺直了身子,在山道拐弯处休息。就在这时,大地开始轰鸣。像是喷气式客机隆隆从头顶的天空飞过。他没有在意,每天都有喷气式客机飞过头顶的天空。声音像是雷霆滚过天顶。隆隆的声音
阿巴一个人在山道上攀爬。
道路蜿蜒在陡峭的山壁上。山壁粗粝,植被稀疏,石骨裸露。
两匹马走在前面,山风吹拂,马脖子上鬃毛翻卷。风从看不见的山顶吹下来,带着来自雪山顶上的寒意。两匹马肩胛高耸。马用力爬坡时就是这样:右肩胛耸起,左肩胛落下;左肩胛耸起,右肩胛落下。鞍子上的皮革,还有鞍上那些木头关节,咕吱咕吱——好像是耸起又落下的马的肩胛发出的声响。
牲口出汗了。
弓着腰向上的阿巴跟在两匹马后面,鼻梁高耸,宽大的鼻翼翕动,他闻到了牲口汗水腥膻的味道。阿巴已经有四年多时间没有闻到这令人安心的味道了。以前的他,身上也满是这种味道。以前的日子里,他总是在这种味道中走动,在这种味道中坐在树下休息。身体很热,味道很浓烈,团团树荫围拢过来,带来些微的凉气,那浓烈的味道就淡下去了。
地震爆发前的几分钟,几秒钟,他就被这种味道包围着站在天空下,那是攀爬更高山道的时候,累了,他站在山道拐弯处休息。他用手叉住腰,望向深深的峽谷,望向峡谷底部的岷江,再抬头仰望上方的雪山。雪山上方停着又亮又白的云团。汗水淋漓的马也停下来,它们身上浓烈的腥膻味就聚拢过来,包围了他。
算算时间,作为地震灾民迁移到移民村已经四年多时间。
远离马的味道也已经有四年多时间。
那是移民离开云中村的前一年,就在这座山上,只不过不是在这里——这个岩层裸露,山体开裂,植被稀疏的地带。这是在云中村下方。地震来时,他是在云中村上方。那里植被丰茂,空气湿润。这是岷江中上游山区的寻常景象。山谷低处,村落密集,山坡裸露,干燥荒凉。随着海拔升高,村落稀疏了,植被变得丰茂密集。同一座山,山上与山下是两个世界。
云中村恰恰就坐落在这两个世界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