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中村人落脚在另一个世界,那个平原上的村庄,那些气味一天天消散,最后就永远消失无踪了。
有一阵子,阿巴竟然把这些味道都忘记了。
现在,离开四年多后,阿巴回来了。
在陡峭的山道上一步一步走向云中村。
两匹马八只蹄子交错着举起,落下,举起,落下,轮番叩击裸露着破碎岩石的路面,嗒嗒作响。那声音与啄木鸟用锋利的喙叩击枯树的声音有些相像。
里,大地开始震颤,继之以剧烈的晃动。他脑子里地震这个词还没来得及完整呈现,一道裂口就像一道闪电,像一条长蛇蜿蜒到他的脚下。尘烟四起,大地的晃动把他摔在了路边,摔在了一丛开着白花的忍冬灌丛中间。那些繁密的枝条在大地愤怒震颤的时候包裹住了他。他叫了一声山神的名字。这也是村子背后那座雪峰的名字。大地的轰鸣淹没了他呼唤神灵的声音。他被重重摔倒,忍冬花柔韧的枝条包裹住他,他也紧紧地抓住那些枝条。
地裂天崩!一切都在下坠,泥土,石头,树木,甚至苔藓和被从树上摇落的鸟巢。甚至是天上灰白的流云。
他随着这一切向下坠落,其间还看见被裹挟在固体湍流中的马四蹄朝天,掠过了他的身边。
后来,阿巴知道,地震爆发的时间是下午2点28分04秒。
他熟悉的世界和生活就在那一瞬间彻底崩溃。
啄木鸟愤怒地用巨喙叩问大树:它为什么要这么固执,非要死去。
当
灾后,他和云中村幸存的人不得不离开。去往z.府安排灾民的另一个地方。离开大山,去往一个平原上的村庄。
那时,再过一个月就是地震一周年。4月,一个出奇炎热的日子。空气被烈日烤炙,蒸腾着,仿佛火焰。
全村人走上山道,不是往上,而是向下。他们背上被褥,或者祖传的什么宝贝物件,走在了通往河谷的下山道上。当看到江边公路上那些转运他们的卡车时,一些人开始哭泣,像在歌唱。另一些人开始歌唱,那是关于村子历史的古歌,歌声悲怆,像是哭声一样。他们是村子里剩下的人。好多人死了,还留在山上。还有一些受重伤的人,断了腿的人,折了胳膊的人,胸腔里某个脏器被压成了一团血泥的人,还躺在全国各地的医院,或者在某个康复中心习惯假肢。比如那个爱跳舞,却偏偏失去了一条腿的央金姑娘。
他们爬上卡车,那些简单的行李蜷缩在脚下,车子开动了,公路上扬起稀薄的尘土。
地震发生后,阿巴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两匹马。但他坐在离乡背井的卡车上,还感到牲口身上的味道包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