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听见门铃声。阿尔贝蒂娜满面春风,走进房间,一句话也不说。她体貌丰盈。在她富态的身躯中,蕴涵着在巴尔贝克海滩——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度过的时光。她准备让我重温这昔日的时光,我看见它们正在朝我走来。毫无疑问,每当我们和一个同我们的关系已发生变化的人重逢,即使关系不甚密切,也好象看到了两个不同的时期。不用说是我们从前的情妇以朋友身份来看我们,就是在日复一日的某种生活中认识的一个人到巴黎来探望我们,只要这种生活已经结束,哪怕才结束一个星期,就足以使我们看到两个不同的时期。从阿尔贝蒂娜脸上每一根显示喜悦、询问和局促不安的线条中,我可以辨读出这些问题:“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好吗?那位舞蹈教练好吗?那位卖糕点的师傅好吗?”当她坐下时,她的脊背仿佛在说:“啊,这里没有悬崖峭壁,不过,您会让我坐在您身边吧,就象在巴尔贝克海滩一样。”她犹如一位魔术师,献给我一面时间的镜子。在这点上,她和那些曾和我们朝夕相处,但后来很少有机会和我们重逢的人没有两样。但是,我和阿尔贝蒂娜的关系还不止这些。诚然,即使在巴尔贝克海滩,在我们每天的相会中,每次看见她我都会大吃一惊,因为她一天一个模样。但是现在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她的脸孔沐浴在玫瑰色的雾气中,透过这层雾,可以看到棱角分明的线条,仿佛是雕刻而成的。她换了一张脸,或者说她终于有了一张脸。她长高了。她从前的那层躯壳几乎所剩无几,而在巴尔贝克海滩时,从那层躯壳几乎还看不到她未来的体形。
阿尔贝蒂娜此次回巴黎比往年要早。往年她总是在春暖花开时才回来,而我,由于狂风,bao雨摧毁了春天第一批奇葩,几个星期来一直心烦意乱,很愿意把阿尔贝蒂娜的归来同春返大地联系在一起。只要有人对我说她在巴黎,她到我家来过,我就仿佛又看到了一朵海边的玫瑰花。我不太清楚那时候是什么东西支配着我的思想,是对巴尔贝克海滩的渴望,还是对阿尔贝蒂娜的欲念。也许,对阿尔贝蒂娜的欲念本身就是对巴尔贝克海滩的一种慵懒、松懈和不完整的占有,好象从物质上占有一样东西,例如在一个城市居住,就等于在精神上占有了这个城市。况且,即使在物质上占有一样东西,如果没有我的想象力使它在遥远的海边晃动,而是让它静止地呆在我的身边,那么,它对我也常常是一朵可怜的玫瑰花,在它面前,我宁愿闭上双眼,以便不看到花瓣上的某个瑕点,以便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