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娟娟搬进我们金华街那栋小公寓时,我搂住她的肩膀对她说道。五宝死得早,我们那桩心愿一直没能实现,漂泊了半辈子,碰到娟娟,我才又起了成家的念头。一向懒散惯了,洗衣烧饭的家务事是搞不来的,不过我总觉得娟娟体弱,不准她多操劳,天天她睡到下午,我也不忍去叫醒她。尤其是她在外陪宿了回来,一身憔悴,我对她格外的怜惜。我知道,男人上了床,什么下流的事都干得出来。有一次,一个老杀胚用双手死揿住我的颈子,揿得我差不多噎了气,气呼呼的问我:你为什么不喘气?你为什么不喘气?五宝点大蜡烛的那晚,梳拢她的是一个军人,壮得像只大牯牛,第二大早上,五宝爬到我床上,滚进我怀里,眼睛哭出了血来。她那双小小的xx子上,青青
道她是我妈妈,我爸从来不告诉我。也不准我走近她。我去喂猪的时候,常看见附近的小孩子拿石头去砸她,一砸中,她就张起两只手爪,磨着牙齿吼起来。那些小孩子笑了,我也跟着笑——”娟娟说着嘿嘿的干笑了几声,她那短短苍白的三角脸微微扭曲着:“有一天,你看——”
她拉开了衣领,指着她咽喉的下端,有一条手指粗,像蚯蚓般鲜亮的红疤,横在那里。
“有一天,我阿姨来了,她带我到猪栏边,边哭边说道:‘伊就是你阿母呵!’那天晚上,我偷偷拿了一碗菜饭,爬进猪栏里去,递给我妈,我妈接过饭去,瞅了我半天,咧开嘴笑了。我走过去,用手去摸她的脸,我一碰到她,她突然惨叫了起来,把饭碗砸到地上,伸出她的手爪子,一把将我捞住,我还没叫出声音来,她的牙齿已经咬到我喉咙上来了——”
娟娟说着又干笑了起来,两只黑蝌蚪似的眸子在迸跳着。我搂住她的肩膀,用手抚摩着她颈子上那条疤痕,我突然觉得那条蚯蚓似的红疤,滑溜溜的,蠕动了起来一般。
从前我和五宝两人许下一个心愿:日后攒够了钱,我们买一栋房子住在一块儿,成一个家,我们还说去赎一个小清倌人回来养。五宝是人牙贩子从扬州乡下拐出来的,卖到万春楼,才十四岁,穿了一身花布棉袄棉裤,裤脚扎得紧紧的,剪着一个娃娃头,头上就夹着只铜蝴蝶,我问她:
“你的娘呢,五宝?”
“我没得娘。”她笑道。
“寿头,”我骂她,“你没得娘?谁生你出来的?”
“不记得了。”她甩动着一头短发,笑嘻嘻的咧开嘴。我把她兜入怀里,揪住她的腮,亲了她两下,从那时起,我便对她生出了一股母性的疼怜来。
“娟娟,这便是我们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