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子
一般的作家,或因经验不足,或因文才有限,即使在文坛上成功成名,他们毕生所能写出的好作品,常常只是同一类、同一色调的。因此,对一般作家,我们常常可以轻易而明白地分类,说他们是“写实派”、“超写实派”、“心理派”、“社会派”、“新派”、“旧派”,等等。
但是,我们却无法将白先勇的作品,纳入任何一个单一的派别里。白先勇才气纵横,不甘受拘;他尝试过各种不同样式的小说,处理过各种不同类式的题材。而难得的是,他不仅尝试写,而且写出来的作品,差不多都非常成功。
白先勇讲述故事的方式很多。他的小说情节,有从人物对话中引出的《我们看菊花去》,有以传统直叙法讲述的《玉卿嫂》,有以简单的倒叙法(flashback)叙说的《寂寞的十七岁》,有用复杂的“意识流”(streamofconsciousness)表白的《香港——一九六〇》,更有用“直叙”与“意识流”两法交插并用以显示给读者的《游园惊梦》。
白先勇小说里的文字,很显露出他的才华。他的白话,恐怕中国作家没有两三个能和他比的。他的人物对话,一如日常讲话,非常自然。除此之外,他也能用色调浓厚、一如油画的文字,《香港——一九六〇》便是个好例子。而在《玉卿嫂》里,他采用广西桂林地区的口语,使该篇小说染上很浓的地方色彩。他的头几篇小说,即他在台湾时写的作品,文字比较简易朴素。从第五篇《上摩天楼去》起,他开始非常注重文字的效果,常借着文句适当的选择与排列,配合各种恰当“象征”(symbolism)的运用,而将各种各样的“印象”(impressions),很有效地传达给了读者。《香港——一九六〇》里的文字,立刻传给我们一种混淆杂乱的感觉,使我们体会到香港这一小岛的可怕的混乱与堕落。《安乐乡的一日》里,在寥寥几行描写安乐乡景色的一段(小说第四段),作者用了三个“死”字(死角、死水、死寂),两个”灰”字(淡灰色、灰茫茫),此外还采用“枯竭”、“滞住”、“静寂”、“没有中断”、“没有变化”等词句,来象征女主角依萍内心的沉滞与隔世感。而作者使这故事发生在名叫“安乐乡”的地点,当然不无讽刺的效果(ironicaleffect)。
读者看白先勇的小说,必定立刻被他的人物吸引住。他的人物,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教育程度之高低,个个真切,个个栩栩如生。我们觉得能够听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