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英美文学?”
“才不咧,教‘会计’。”
“听起来蛮可怕的。”
“哦,会吗?”
“还好啦,对我来说有点可怕吧。宋老师好吗?”
放轻脚步往客厅走去,但是老旧的木条依然发出吱呀的摩擦声。我僵硬地跨步往玄关纱门的方向移动,经过那个圆嘟嘟的深蓝布沙发椅时,宋老师的小女儿宋琪坐在地板上,倚在小茶几旁,手上端着一本简明英汉字典,茶几的玻璃桌面上散置着一叠讲义和几支红、蓝原子笔,还有一本英汉对照本的《异乡人》。见到宋琪的时候,我手足无措地摘下眼镜来,用手背在眼角揉了几下,或许我希望宋琪能随便跟我说几句俏皮话,就像往常那样,好冲淡一些感伤的气氛。可是宋琪并没有开口,她憎恨虚伪,或许也憎恨我。那时,她像一个俏皮的小妇人那样嘴角咬着一支刚刚削尖的铅笔,用那双慧黠又天真的半月形眼睛仰头斜睨着我;我低头垂手从她面前走过,仿佛我的袜子上有五六个破洞似的。当我默默推开纱门的那一刻,感觉到宋琪的眼睛从背后逼视着,她的表情丝毫没有松懈下来,嘴唇之间上下摇摆着的铅笔密布齿痕,一声冷冷的“再见”,像一只蚊子在我的耳膜上轻轻叮了一下。
七天前的那个中午,我从鱿鱼羹店走出来,走进一家小咖啡馆,一连喝了两杯浓缩咖啡之后,才决定打电话给宋老师。出乎意外地,接电话的是宋琪,她的声音变了,不再那样娇气,讲话的速度也放慢了,不过我还是立刻就认出她的声音来。
“对不起,我是黄士宏,请问宋老师在吗?”
“谁?”
“黄士宏,我是宋老师从前的学生,黄——士——宏,请问你是宋琪吗?”
“我爸啊——你要不要来看看他。”
“好啊,好啊。”
“不过他现在比较不爱聊天了,你要不要采访他呢?”
“好啊,好。”
约好时间,挂掉电话之后,除了饥饿、晕眩之外,心中又多了一分错愕感。或许是喝了太多咖啡的关系,但是,我没有料想到会以“采访”的形式重新面对宋老师。“见了面之后再找适当的气氛解释一下吧。”
“哦,黄士宏啊,我听成王志鸿了,好多年了吧,你现在在哪里?前几年过年的时候,我爸还时常问童敏昌他们说你在做什么呢。怎么样,还好吧,现在在哪儿呢?”
“我现在在西门町……哦,我现在在报社当记者,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出息。”
“怎么这样说呢,当记者很好啊,每天都接触新的东西,不像我当老师才无趣呢。”
“现在在哪儿教书?”
“在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