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忘了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有的衣冠楚楚坐在不怎么舒服的床边心事重重——这种看起来几乎可以确定是女友兵变的人除非拿钞票出来撒,否则是不会有人主动接近他的;有的竟然还有心情打开上船时军方发的易开罐米饭罐头(我们称之为宝路干狗粮,还是热的呢,阿门),用白色塑胶汤匙无意识地一口口挖出来往嘴里送,任何人从任何角度看去都会判断这人智商绝对没有超过七十。就这样,船起锚了,在混浊得如一口浓痰的船舱空气中往外岛慢慢接近,通常是开到目的地之后停靠码头,死鱼们又会一个个钻下床来,提着行李下船,准备接受收假前的服装检查。
这天,船才开出不久,死鱼们突然提前活转过来了!
当时只觉得船身被猛撞了一下,什么东西力量这么大?莫非是打仗了?真是祖上缺德啊,我心想,我还只剩两个多月就要光荣退伍了啊……这一震的确非同小可,上中下三层吊床上的鱼肚全部一起应声翻面。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浓烈呛鼻的柴油味立刻灌进船舱里来,外边黑暗的走道上,值夜班的海军弟兄鬼哭神嚎般惊叫逃生,这才知道撞船出事了。
撞船和撞飞机的差别在哪里?答案是:撞船的人还会考虑要不要拿行李的问题。
有人大喊要沉船了,好多弟兄都只穿着一件内裤而已,所以尽管害怕,并没有人互相抱在一起,大家都只是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好像答案都写在别人的脸上似的。时不我与,有人开始带头往舱门外冲了,大概是想要冲上甲板尽量离开海面远一点,心里舒坦一点。这时,手脚快一点的人已经穿好草绿服还打好绑腿了,于是,要不要带行李的问题就浮上台面了。若是带了呢,好像显得太从容了;若说不带呢,多出来的时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我还看见一位胖胖的炮兵连弟兄从棉被底下揪出一包军用口粮饼干塞进行军背包的前口袋里,这幕“民以食为天”的景象永生难忘。)
上了甲板,一位海军弟兄从船尾不断大声报出现在船尾距离海面还有多少公尺,每隔几秒钟就报一次,才一分钟左右,船尾就下沉好几公尺了,大伙儿的心也跟着一路下沉,特别是这位海军弟兄好像事前练过似的,报出来的声音凄厉万分,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他是全船距离海面最近的那个人吧!当时是三月天,天气还凉飕飕的,船已经没有电力了,黑漆漆的天空竟然开始飘起细雨了,海风冷冷吹来,好像赶来奔丧似的,五百多个军民或蹲或站在最上层的甲板上一筹莫展,远远地还能看到基隆岸边的夜市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