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仁嫂向一个正在河边捣衣的小姑娘问路,小姑娘半天才抬头来,甩甩手上的泡沫,搞不清楚“兽医”是什么,没开口,摇摇头。毛球儿在竹篮子里蓝布底下搅动了一下,小癞痢很紧张地扭过身去。
张老头搔搔脑壳说在城东,到了城东李姥姥说在城南她七哥子家巷尾,到了城南,那巷子早已夷为平地。小癞痢恨恨地捡起地上的碎瓦砾来打远处断垣上的一只小花猫,打着打着,打中墙后一个蹲在地上,瘦巴巴、方口脸、皮肤很黑的大男孩。这男孩因为天生一双青蛙腿,没人愿意同他一块儿,这会儿正在墙角发闷慌。被人丢了石头,原以为其他孩子又恶作剧,便很生
裹在小癞痢的光头上。小癞痢止不住兴奋的情绪,不断要问关于兽医的事情。
“毛球儿该好吧?”
“兽医杀狗不?”
同仁嫂怕冷风灌进他嘴里,不时告诫他:“风大,别说话。”
到了渡口,船夫老头儿啄着一杆白铜锅旱烟,踞在岸边一块大青石上,船筏上已有两个工人模样的年轻小伙子,各自牵着脚踏车,面无表情默默地抽着纸烟卷。待同仁嫂招呼了小癞痢站定以后,船老头儿便从一尊蜡像似的模样,忽地像只鶶鹅般蹦上船,很精神地伸伸脖子吆喝了几声,将烟杆吊在腰上,老辣地撑起一根长长的竹篙划动起来。筏子往河心滑去,静悄悄地就只听到咕噜噜的水声抑或是那两位工人肚里发出的胃壁摩挤声。许是想打破这黎明前的沉默,老头儿两眼掂了掂同仁嫂母子俩和那只竹篮说:
“进城?”
同仁嫂没作声,只伸手护着身旁的小癞痢,小癞痢也连忙捂紧毛球儿,恨不得把它藏起来。一行人依旧噤声前进。河面黑黝黝一片,船行过处,漫漫的水波内翻扭着细弱的、白闪闪的水纹四散飘荡在河面,宛如犹豫似的,一会儿,又无声地潜入了漆黑的水底。
船夫佬使顺了力气,竹篙扬得老高狠狠地捅一家伙,那筏子通人性似的服帖起来,老头儿向河面啐了口浓痰。
城外的围墙已被人拆去盖房子了,走进残存半边的城门里,大马路旁的两排铺子也都隔成小间小弄的住房,不复昔日风景了。同仁嫂领着小癞痢在一棵老榆树下歇息,她摘下小癞痢头上的蓝布,抹掉他的两行鼻涕,再收进竹篮子里,又翻出一块风干地瓜来掰成两半,母子俩分着吃。因为天寒,小癞痢几乎嗑破门牙才啃下一块来,连忙伸到毛球儿嘴前,诱了许久毛球儿都不睬,小癞痢这才塞进自个儿嘴里,闷闷地嚼起来。
吃过地瓜,同仁嫂要小癞痢把毛球儿放进竹篮里,再小心地用布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