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而举起只手来,屈指计数着想,十,十三回,连今年是十六回,竟没有个考官懂得文章,有眼无珠,也是可怜事,便不由嘻嘻失笑。然而他愤然,蓦地从书包布底下抽出誊真制艺和试帖⑶来,拿着往外走,刚近房门,却看见满眼都明亮,连群鸡也正在笑他,便禁不住心头突突狂跳,只好缩回里面。
他又就坐,眼光格外闪烁;他目睹着许多东西,然而很模胡,——是倒塌糖塔般前程躺在他面前,这前程又只是广大起来,阻住他切路。
别家炊烟早消歇,碗筷也洗过,而
陈士成看过县考榜,回到家里时候,已经是下午。他去得本很早,见榜,便先在这上面寻陈字。陈字也不少,似乎也都争先恐后跳进他眼睛里来,然而接着却全不是士成这两个字。他于是重新再在十二张榜圆图⑵里细细地搜寻,看人全已散尽,而陈士成在榜上终于没有见,单站在试院照壁面前。
凉风虽然拂拂吹动他斑白短发,初冬太阳却还是很温和来晒他。但他似乎被太阳晒得头晕,脸色越加变成灰白,从劳乏红肿两眼里,发出古怪闪光。这时他其实早已不看到什墙上榜文,只见有许多乌黑圆圈,在眼前泛泛游走。
隽秀才,上省去乡试,径联捷上去,……绅士们既然千方百计来攀亲,人们又都像看见神明似敬畏,深悔先前轻薄,发昏,……赶走租住在自己破宅门里杂姓——那是不劳说赶,自己就搬,——屋宇全新,门口是旗竿和扁额,……要清高可以做京官,否则不如谋外放。……他平日安排停当前程,这时候又像受潮糖塔般,刹时倒塌,只剩下堆碎片。他不自觉旋转觉得涣散身躯,惘惘走向归家路。
他刚到自己房门口,七个学童便齐放开喉咙,吱念起书来。他大吃惊,耳朵边似乎敲声磬,只见七个头拖小辫子在眼前幌,幌得满房,黑圈子也夹着跳舞。他坐下,他们送上晚课来,脸上都显出小觑他神色。
"回去罢。"他迟疑片时,这才悲惨说。
他们胡乱包书包,挟着,溜烟跑走。
陈士成还看见许多小头夹着黑圆圈在眼前跳舞,有时杂乱,有时也摆成异样阵图,然而渐渐减少,模胡。
"这回又完!"
他大吃惊,直跳起来,分明就在耳边话,回过头去却并没有什人,仿佛又听得嗡敲声磬,自己嘴也说道:
"这回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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