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大儿子,齐师傅直觉得自己心底里有刻骨仇恨。他这样想八年,但看那封信,他突然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恨过齐海生。八年,日本人也打败。但他打不败自己,他只是装作恨齐海生八年。当年在他肩上撒尿都觉得香喷喷人,叫他怎恨?
齐师傅回家,没有对秀娟提句跟齐海生有关
。他觉得有点累,便坐在河堤上休息,看着河里闪烁水。不知为什,齐师傅突然想起那碗猪油,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伏下身,将肚里货全部吐到南门河里。吐完,齐师傅觉得点力气都没有。他不想去海边,海边太远,他走不动。他也不想往河里跳,他把吃东西都吐到里面,他觉得河里太脏。
就这样,齐师傅坐在河边,想夜。
从那天起,齐师傅就不再想齐海生。他告诉自己,这个叫齐海生人,在他心里,已经死。
3
南货店里十几年,齐师傅从没犯过这样低级错误。
这阵,齐师傅只是馋痨银耳吃。常年批斗,让他有馋痨毛病。正好他跟小陆搭档,小陆嫩头,他便寻这个机会,拿柜上银耳吃。吃店里东西,需别处省出铜钿补上亏空。但银耳珍贵,小打小闹补不上,酒里就多加些水。
其实,这都算不什大事,这样事,不止他个人。店里几个老商业个个手底都有生活。为降低自然损耗,过期红枣花生,滴两滴菜籽油,在竹篓里翻滚几下,就变成油亮亮好东西。称秤时,假装用小拇指划下秤尾,毛些重量,都是正常不过。就像上次店里那匹布,是谁拿,他心里也有数。各人各性格,就这几条人马在长亭这个小地方相处这久,谁能做出什事情,都出不方圆。只要大家不点破,表面能够过去就过去。各自身后家庭都有大摊人,就那几块工资,不想些办法,哪里能经营好日脚?
但那天,确是低级错误。酒里加些水,定不能卖给老酒鬼。这些酒鬼,口舌比狗还灵,卖给他们,是不打自招。
也是巧,那人来时,他正看齐海生那封信,恍惚间,那打酒长勺就鬼使神差地伸到那口掺水酒埕里。许同志来检查时,要不是那个小陆将另坛好酒搬出来,最后事情真不晓得如何收场。
齐海生啊齐海生,齐师傅已经整整八年没有见过他。自从那次批斗后,他再也没有回过家。七八年里,不知在何处落脚。看到那个信封,齐师傅就晓得这封信是谁写来。他讲不清爽,反正都没有看见那信封上字,他脑子里第个跳出就是齐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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