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度和何扫雪父亲相熟,常来看顾何扫雪。两人见,并没有多话,只是相对坐着,或吃茶,或看花。有时甚而只干坐着,两个时辰言不发。张用笑他们是雪池对枯树,两个冰人。不过,笑虽笑,张用却极赞叹此中妙趣。世间言语,至少有半多余。剩下半,或说者词不达意,或听者臆断曲解,徒然生出许多隔膜误解。因此,善默者,方为知言。
有回张用曾
,上前抬手用力叩门,开门是李度家老仆,素来相熟。那老仆没等张用开口,便先问道:“张相公,你来寻家小相公?他已经个多月没回来。”
“哦?他没说去哪里?”
“先说是在蔡河湾造楼,又去和人商议什百工谱,而后就找不见人,不知又去做什。您若见小相公,让他赶紧回来,老夫人时时在念呢。”
张用笑着点点头,略想想,便上驴离开,往西出新郑门,沿着金明池缓缓前行。阿念和犄角儿直在后头悄声细语说话,不时哧哧偷笑。张用并没回头,心里却也跟着乐。这样才对嘛,过两年便能生出个孩儿。他极力揣摩,却始终想不出两人生孩儿会是什模样儿,越想越好奇。心想,为瞧那孩儿,得早些撺掇他们两个做成事才成。
他笑着望向身旁金明池,水天碧阔、柳绿风清,胸襟不由得大开,伴着驴铃畅吟阕《鹧鸪天》:
风自天涯送落花,水从云际卷飞沙。来来往往尘间客,起起伏伏梦里鸦。
何必酒,岂须茶,天知意醉烟霞。人生踏尽清风路,随处斜阳随处家。
他在前头吟唱,阿念在后头跟着哼起来,犄角儿听也拍着腰间钱袋子和起节拍。三人欢欢乐乐来到金明池西头,沿着水岸排高高低低宅院楼宇,都是妓馆。张用驱驴来到北边座粉墙青竹院子前,门边立着只莲纹雕花木框长方灯笼,白绢上是大词曲家周邦彦墨笔题字:“素兮馆”。
这馆中住着位名妓,名叫何扫雪。她极擅丹青,画品秀逸清绝,名列汴京“念奴十二娇”,被称为“画奴”。萧逸水那阕《念奴娇》中“淡毫扫雪”写便是她。她虽善用彩色,却格外钟情于清素,从《诗经》佚句“素以为绚兮”拈出“素兮”二字,替掉原先靡艳馆名。
除“画奴”,何扫雪还有个名号叫“雪菩萨”。她为人清高孤傲,却见不惯贫寒妇人、柔弱女子受人欺辱,但凡听到哪个女子受冤屈,定出钱捐物相助,或请讼师替她们写状打官司,总要帮她们讨回公道才肯甘休。因此,穷门小户妇人都唤她为“雪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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