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看来倦极,不做反抗,把他抱上床,才见他手里抓着卷《扬州画舫录》——那是初下扬州时在盐商江鹤亭堂会上初试啼声,举倾倒众人,更得赠这卷千金难求稀世珍本。
见他算是缓过这阵来,才松口气,摆开灯具亲自烧个上好烟泡,自己吸口,再凑过去,匀匀地喷在他面上。他眉头松泛开来,解脱似地呻吟半声。雾气氤氲间他容颜如远在苍茫虚空之处,看不真切却记得刻骨。摩挲着他脸,近得几乎呼吸相闻,他享受又渴求似地贴上脸,双眼迷蒙恍惚,宛如镜花水月。看得心中微微动,又徐徐给他半口,便不肯再多——怕他瘾头太大,从不让他直接抽,都是在他疼痛难耐时候烧烟土自己先吸,再过给他——不在乎自己上不上瘾,横竖和他,烂也是
师父唇颊,下意识地擦擦手,师父低头,又呕出口鲜血,触目惊心地自他唇角蜿蜒滴落。
惊呆,只顾着死命地去擦,却再也抹不去那笔笔浓厚墨红。
那是师父第二次倒仓,这回却是彻彻底底地,再不能唱。
那场病後,师父像平添十岁,再没有以往强撑着意气风发,天天地衰败下去。大夫来瞧,也不过是说句养着罢,别无他法。
对他来说,倒仓无异要他命,每天只是这麽痴痴地坐着,望天际归鸿水中虫鱼,也不再愿意与多说句。
後来添心口疼毛病,整夜里疼得无法入睡,无论请多高明大夫都查不出究竟什麽症状,人参鹿茸等补气药材吃不少,却如进无底洞般,师父越来越沉默虚弱,脸灰败颓唐。後来春和堂老大夫给句话:「这症候,药是治不好,不如试试福寿膏吧。」
师父为嗓子连水烟都不抽,现而今要靠上那个玩意儿——虽万分不愿,但看着师父形容枯槁,食寐不能,还有其他路能走吗?
於是那银钱流水般地使,拼命地接戏唱,不挑戏本不择流派,出得够价都能请去唱堂会,哪怕你红白喜事丧葬嫁娶。不在乎保养嗓子以期将来,只要现在能保师父时是时。
下车时候,新雇来伺候师父小厮便迎过来,道师父又犯病。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东厢,但见室狼藉,戏本子被撕得尽碎,头面绫罗亦是散地。
心里颤,立即吩咐小厮拿烟枪来——师父近来病情稳定,怎忽然又有反复。上前弯腰将他打横抱起,不觉有些心酸,曾几何时需要时时仰望人如今瘦到只剩把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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