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八岁被人喊成叔,真是一种颠覆世界观的折磨,我有好几年不敢回老家。
后来青春期了,忽然就想明白了,便宜不占白不占啊,于是闹着要回老家过年。
真的,我不该回去的。
那个大年初一,我在柴门外等到地瓜都凉透了,也没等到我那霹雳无敌真豪情的铁塔大侄子。
等来的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子。
咣当,又是一个头。
幸亏我才八岁,不然一准儿心肌梗死而亡。
我捂住心口摇晃了一下: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不是应该我喊你大大吗?你怎么反倒喊我叔叔了?
还没完,我那个四十多岁的大侄子反手一拨拉,拽倒了其他几座铁塔,他厉声喊道:快!快给爷爷磕头。
莫毁我清誉!
紧,我的棉裤豁开了一道大门帘,好清凉好清凉。
狗气呼呼地跑了,后来每回遇见我都冲我翻个白眼。
八岁,知羞了,我捂着裆道谢,谢字还没出口,倒吸了冷气一口。
一排铁塔吗这是,这么高?个顶个手大脚大脑袋也大,脸上那是胡子吗?粗成那样,简直可以当皮鞋刷子了……
乡民质朴,口笨,当中最年长的那座铁塔堆着一脸的笑,好像要和我说点儿什么,努力组织着语言,刚才撕狗的也是他。得了,别让人先开口了,咱年纪小但不能没家教。
他拖着他妈妈的衣角,闹着要吃我手里的地瓜。
我推他一把,说:去去去,一边玩儿去,我凭什么要给你吃!
我才八岁啊,货真价实童子鸡,还没开始发育啊,婚还没结过啊就有孙子了?扯什么淡啊?
这个世界太复杂,妈妈,我要回家。
我妈说我那天被吓哭了,还尿了裤子,嗷嗷喊着满街躲,后面还追着一条大汉,边追边喊叔。
好了,重点不是尿裤子,你小时候没尿过吗?!寻秦记小说
重点是你看我们胶东人是有多认死理、多生性、多彪悍。其实也好解释,不过是辈分两个字,吃奶的爷爷,拄拐的孙子,大凡宗族群居的村落,这种情况不罕见。但中国这么大,偏偏我们胶东老家把辈分二字看得比天大,秉承起规矩来特别地一根筋,初一拜年是要磕头的,据说这个传统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末才渐渐匿迹。
我礼貌地鞠了一躬,说:谢谢大大。
我没说错什么啊,咋那条身高快一米九的铁塔大汉瞬间脸色变了?
但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还没等我抱头防御,只闻扑通一声,他他他给我跪下了。
咣当!他还给我磕了个头。
他青着一张大脸,急赤白脸:哎呀妈呀,这大过年的可别乱叫啊……叔!侄子给你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