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变了态度,将纸横在眉前,深鞠一躬。
十分钟后,他们被引到斋房用餐。斋房宽大,摆八张桌子,为明清旧物。椅子则是未刷油漆的长条凳,一元可买四张。
不相配的桌椅,显露此寺虽有历史,但近况不佳。斋饭简单,一人一碗素面,面中蘑菇丁,数量有限。油灯微弱,碗内黑乎乎的,令人食欲全无。
食尽,斋堂和尚收走碗筷,擦净桌面。
一位穿着紫色僧袍的和尚走入,领口插一把竹斑折扇,肩挂红地金花的帮衬,迥异汉地僧服。自报僧号松华,询问送上折纸的是哪位。
“现今上海,能帮助我们的,只有松华和尚。”入夜后,世深顺造带俞家人赶往圣仙慈寺。白天,他们躲在明园跑狗场甲二十二号——国民药房,位于俞家斜对面,整日看到便衣特务在俞家出入。
再一次验证了“舍近求远”是人的天性,特务们封锁整条街,却不搜相邻的房。在他们的思维里,离家三十米,怎能算逃亡?
国民药房卖平价药物,在市民中饮誉颇多。人所不知的是,它自一九二六年起,就秘密从英国进口海洛因。加工海洛因的,是两位高薪聘请的日本技师。淞沪战争打响后,国民药房开辟密室,将两位技师保护起来。
其中一位技师是世深顺造的族人。
世深顺造取得俞母的信任,因为他说自己是受俞上泉的师父顿木乡拙所托。他知道有两个人对自己持怀疑态度,一是林不忘,二是俞上泉。
世深顺造说自己曾在日本平等院凤凰堂修习密法。折纸,是密宗修行者之间的暗语,有四百多种折法,可构成一个语言系统。松华感慨,说他在三宝院修习密法,归国四年,久不见折纸。
松华年方三十许,上眼皮全无血肉,薄如纸片。瞳孔格外黑亮,似临终病人回光返
林不忘露在口罩外的眼睛有着过于机警的眼神,俞上泉则始终垂目低眉。他俩都没有说话,作为一个被定性为汉*、遭诛杀的家庭,能有人相救就好,顾不上细究因由。
世深顺造很少看俞上泉,莫名其妙有羞愧感。十六岁得到一把正式的太刀时,是此羞愧;拜师学艺时,是此羞愧;在凤凰堂礼佛时,是此羞愧;在爱怨峡观海时,是此羞愧……
这个十七岁青年,是天地间一桩美好的事物,不忍多看。
世深顺造换上中式服装,西园寺春忘刮去仁丹胡。到达圣仙慈寺是晚上九点,寺门在下午六点已关闭。闭门,便断了与尘世的瓜葛。
敲门,守门和尚劝明日再来。世深顺造行礼,掏出一张叠为三角形的纸,展开,纸上是“井”字形折纹:“请交给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