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刚才倒水时默念的祷文,觉得那些词语都无可救药地含糊、玄妙、暧昧不明。其实在上网搜索之前,她唯一能想到的一句话是丁子曾告诉她的:“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但这很讽刺,因为余姐她终究没能穿过那死荫的幽谷。
庞大的空虚感环绕着她。苏昂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困在了死荫的幽谷里,在内心的一片荒芜中面对死亡。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所有这些幸福和苦难,所有这些努力和神伤?单纯只是偶然吗?一切都只是随机的细胞或分子的凝聚吗?还是运作宇宙的至高智慧把所有的人和事安排到一起,而余姐作为总体规划的一部分,命中注定要夺去自己的生命?
以出去,找一棵树,把水倒在树下。倒水的时候想着你的朋友,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残缺发黄的牙齿,但眼神充满慈悲。这样就可以把你的祝福给她。
佛殿后面就有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苏昂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杯水走到树下,慢慢把水倒在树根上。她遵照住持的话,倒水的过程中一直想着余姐——尽管她连她的全名都不知道。行前她临时抱佛脚地在网上搜索送别逝者的佛经祷文,却发现这种祝福的话在佛经中并不多见,只有诵经结束时的回向文中尚有几句话勉强可用。
水流缓缓而下,苏昂在心中反复念着那句背诵下来的话:愿以此功德回向给余姐,愿其业障消除,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当她回到殿内,把空杯子还给住持,以为还有其他的步骤,但住持只是笑着用英语说“下次再见”——那微笑抵消了话语本身的讽刺。
“这样就结束了?”她看着那张鱼一样的脸,兀自有点发苶。
住持愉快地点头。
Alex问她是否想自己再待一会儿。迟疑片刻,她点点头。Alex也点头,然后和住持一同离开。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苏昂像当地人那样,跪坐在佛像前,双腿屈向后方,四周是莲花、供品、塑像和燃着的檀香。已近黄昏时分,暮色将天空染红,佛殿角落里的阴影被拉长了。空间变小,蜡烛更亮。她回想着刚才的仪式,觉得那也许是佛教成为世界上发展最快的宗教的原因之一——整套仪式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已全部完成,礼数很简单,就像给树浇水,既实用又富有诗意。而且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试图向她传教——她一向讨厌那些狂热的传教者,就好像他们觉得其他人的活法统统不对,就好像在神本人出场之前,他们就是替天行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