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师面色如常,说,泡上吧,我今天不画了。
外门处静了,的女人终于离开,高师母提着一个纸绳捆扎的点心盒回到客厅。她一眼看到那个头巾青年,显出惶遽之色,还有点窘,倒像这头巾青年是她藏在屋里的情人,机事不密,泄露了。
高老师说,画布还差几块没绷?
那人说,两块儿,您那钉枪太难使,这拨雨露麻的质量也不大行。哎呀,困得睁不开眼了,我去打杯咖啡喝。他对高师母说,周老师,那包新的曼特宁豆子在哪儿呢?厨房顶柜儿最上层?他说话口
新的,上次来没有吧?
一幅是个一手提弹弓一手拎着麻雀翅膀的少年,立在树荫下,扭过一张光点斑驳的脸。另一幅是个赤裸的成年男人,左手叉腰,右手托起一串葡萄放到嘴里。曹啸东说,你看什么呢?孙娟小声说,高老师这画都是有活人模特的,对吧?……这模特还挺大的。曹啸东笑道,你个大俗妞。
只听门口响起高老师的声音,秀英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哎呀大哥过年好,我不坐了,一直说要走,跟莉莉一拉话就没完……
啪嗒啪嗒的拖鞋声,高老师走进客厅,朝曹啸东和孙娟点点头,脸上有种吸烟后的松弛。画室门的门把一动,球球从里面跑出来,在走廊半路站住,喊道,高爷爷我憋憋了,要嘘嘘。
高老师对她何以从画室里出来有些惊讶,去,快去!球球咚咚跑向卫生间,曹啸东在她背后说,好好说话,怎么舌头又短了?
高老师说,别总训孩子,小曹,你呀,一万个爸爸里也没你这么心细的,就是管球球管太严了。
孙娟在一旁说,对的,我就总说他,过犹不及。
曹啸东笑眯眯的,又把这话当褒奖领受了。他说,高老师,球球最近在学素描,她有个问题就是……他没说完,画室门的门把又动了,门打开,一个人走出来。这次轮到曹啸东和孙娟愣住,他们没料到画室里还有别人。
那是个高瘦的年轻人,三十岁上下,驼背,头上裹着条红黑方格的头巾,像《加勒比海盗》里的杰克船长,又像美国那种专往墙上涂鸦的街头艺术家。头巾边缘跟个碗边似的紧扣眉毛,底下一张白得发青的脸,脸皮不太充裕,紧蒙在头骨上,绷出太阳穴和颧骨的形状,一对细长凤眼,眼光稍显呆滞,好像没睡足,更兼浓睫毛压住,仿佛不太亮的灯泡上,蒙了一圈丝丝缕缕的毛线灯罩,嘴唇薄如切口,犹豫不决地抿着。
他闪着眼,朝客人笑一笑,眼光找到高老师,问,画笔刷子用不用给您泡上?那个嗓音轻柔,虚软,声音像是一说出来就随时准备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