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咔嗒一声关闭,好像从老式座钟里弹出的报时小人,又沿着轨道回到那个神秘小房子里去。
曹啸东的一部分灵魂,也跟球球进去了。高老师的画室,他去过几次,那是全屋最大的房间,窗户落地,采光足够好,丰沛的阳光照进来,一地黄金,带四个滑轮的画架立在窗边,上面搁着绷好框子的画布,旁边一个放画具的小推车,车里有油壶、笔筒、刮刀、稀释剂、调色油,一头裹布的画杖,被捏得坑坑洼洼的颜料铁管,一摞摞擦笔的报纸方块。还有一张双人床大小的松木工作案,案子上淤积起厚厚一层:各种开本的画册、画纸、草稿、颜料盒子、炭条盒子。
墙上挂得密密麻麻,几乎露不出墙皮,画纸成了另一层墙皮。有的画已经完成,上了木框,更多的是随手钉起的素描头像、炭笔速写、淡彩风景……一双紧攥的手,一对踮起脚尖、弯折成九十度的脚(所有脚的脚趾,都是第二个比拇指长),菜市场一角,高师母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的背影,还有十几张小孩子的各种侧脸和情态动作,球球亦在其中,还有四五个陌生小孩。
房间十分凌乱,没一样东西干净纯白,东西工具都是旧的,画架、案子、洗笔筒、油壶、调色盘,裹着无法清洗掉的油彩包浆。油彩无处不在,幽灵似的,它跟随主人的手泽,萦绕在每个角落、每样东西上。每次高师母一进画室就两手不停地收拾,兼之小声抱怨。可曹啸东心里认为它美不胜收。它由一种神秘的、至高无上的秩
其无意义,成了白噪音,曹啸东看看球球,又看看走廊尽头那间画室的门,就像阿里巴巴的哥哥眼望堆放财宝的山洞大门。他弯腰悄声对球球说,球宝,你想不想看高爷爷的新画?
球球说,想。
曹啸东说,那你进去看看。
球球眼睛闪动,也压低声音说,周奶奶不喜欢别人随便进画室。
可高爷爷喜欢你进去对不对?每次他都抱你进去玩。
可高爷爷现在不在呀。
所以呀,你自己进去就好。
孙娟一边择豆芽一边说,哎,这好吗?
曹啸东舌尖牙齿一碰,喷出一声轻微不屑与责怪的“啧”。他不理孙娟,跟球球说话的声音里有了警告意味,你要不去,咱一会儿就得走了!那你这次都没机会看一看高爷爷的画,不是白来一趟?
球球显然对白来一趟有不同见解,不过儿童都有种跳过迷惑信息的本事,就像踩在石头上过河。她驯服地点点头,滑下沙发,沿着威廉·莫里斯花纹的墙纸——第一天来这房子拜访时高老师说的——走过走廊,推开画室虚掩的门,消失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