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她本想在回Y城的火车上就跟他说,好歹又忍耐了两天。最后那句话还是发了出去:
——第五岳,你该剃头发了。把跟我有关的头发剃了吧。
他的回复仍然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一张她在窗前梳理头发的照片。
他们没再见过面。
他并无那方面的意图,他趴在她身上,呜咽着小声说,栗子,栗子,我难过死了,我太孤单了。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她更想把他掀下去了,这次是因为恶心。他的脸靠在她胸口,像在跟她胸口的树洞说话,一边吸溜鼻子一边抽气。她记起在那个海滩上,她第一次吻他时的念头:到底什么时候、什么事情能让这张脸失衡失控?现在她终于有机会目睹了他的失控。恶心在加剧,但毫无反应是不行的,毫无反应违背她的良知,毕竟这一夜她仍是他的情人。她伸手胡噜他的头发,努力让动作显得温柔,转达抚慰的意思。他没洗头,头发油油得涩手。
她的手顺着他肩膀滑下去,滑过手臂,肋骨,腰……那些皮肉的密度、凹凸、手感都陌生得像拶指之刑。不,这里怎么可以多出一圈赘肉,这里本该有春草似的毛发怎么能光秃如盐碱地。手指尖读取的痛苦反射到神智中,具象成一个四面八方压迫过来的柔软斗室,她困住了。那不是亲爱的礼物,是软绵绵的迷途和悬崖,是一路跌倒滚落下去的石头阶梯,是一脚踩穿桥板漏下去踏到的淤泥。
一切都变得可怕,变成了有嘴巴和牙齿的东西。到这时,她唯一的愿望只是熬过这一夜,终结这一切。
他哭了很久。
十五
老王回国,两人回老家过了春节,度完年假再回到Y城,休息两天,他还要回阿尔及利亚去,外派期还有半年。
晚上临睡前老王关门如厕,她忽然闯进去。哗啦啦的声音里,老王背对她站在马桶前,不回头地叫起来,哎,陶梨栗同学你怎么回事?这是男
后来她睡着了。
清晨他先去卫生间洗漱,她起来换衣服,在写字台的镜子前梳头,平静地等待离散的时刻到来,就像火车将要到终点了,所有令人不悦的环境都变得可以容忍。
到床头找发圈时,她看见白枕头上有一根头发,不是她的,她的更长。是他的。她把那根头发拎高,吊在眼前,大概一只手掌长,那就是他们所能拥有的长度。
他回来,浑身只有一条内裤,露出膨起的小肚子,内裤橡筋圈上勒出汤锅把手似的两块肉。晨光里,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下一下梳理长发,不敢看他。
他从摄影包里拿出相机,端到眼前说,栗子,不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