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给化疗的病人吃。一旦他们不让她吃,她就摔东西,打护士耳光,咆哮说“那你们两个买点老鼠药给我吃吧”,好像被丧尸附体。父亲每每被母亲骂到灰溜溜离开房间,也不过是一声不吭地去厨房间剥剥蚕豆或大蒜头。他一直没什么怨言,现在看起来全是假的。结婚三十多年来,他们都是伟大的演员。
邱言也有样学样地扮演着一个热爱家庭生活的女儿,继承着“模范”血统的责任。她和父亲两人,都在深夜聆听过母亲绝望地呼喊“爸爸,妈妈”。他们虽然没有交流,却怀抱着共同的疑惑和惊惧,好好的人的一生,怎么会是这样的落幕?小时候要是学医就好了,邱言想,虽然不能治愈疾病,但在人类灭亡的末路上,丧尸见得多了,心肠一定会比普通人皮实。
在寂寞的一年的时光里,邱言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修复些什么,不知道最后到底想明白了什么。她为未来的论文准备了一些文献,兢兢业业做了一些没有报酬的翻译,与人握手又道别。生活趋于极简,精神上反而振作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需要赶时间去做的呢?知识结构稳定了下来,父亲母亲也稳定了下来。一个人单枪匹马度日的坏处越来越可以负担,一个人单枪匹马创造的福利也收割得越来越有条理和层次。比起应对日常生活的枯燥,探微内心的矛盾反而更为棘手。离开日本的前一天晚上,邱言想起小时候母亲对她好的往事,突然哭了起来。可又一想,母亲临终前最后一些深夜里,她的脸颊干瘪成骷髅一样,还要歇斯底里问邱言讨辣条吃,就感到害怕。哭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它们似乎不应该一起发生,却切切实实一起发生了。爱是矛盾,是变化,是矛盾在变化的旋涡里不断博弈。好在,母亲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矛盾之心了,她不会再失望了。她不会看到越来越失序的父亲,力图用整段余生来证明自己前半生的失望。他们用恐惧来瓦解爱,不愿再被“模范”的爱继续勒索,余生的时光不多了。父亲的落幕也不会太灵光。人的末路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呢?人间的爱欲率先熄灭以后,食欲翻江倒海,狂躁难耐,像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
一年的时间真是不够长,只令邱言有理由从与父亲面面相觑的生活环境里搬离,再回到上海,不用再住回去。母亲不在的时候,总有道理不与父亲亲密相处的。这是父亲亲口对她说过的话,像一个巨大的谶语。她还会有一点担心父亲不再爱她,但她不再害怕父亲不爱她了。她学习着面对没有父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