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番鬼突然问他:“你画这个?”他摇头,将画藏去身后。番鬼说:“倒好。那不叫画,那是死肉。”
番鬼跷脚坐在张画师椅里。那个词,“死肉”,正在发挥效用,令他愤怒、好奇。涨红脸问:“可以看看你吗?”他英文是黄埔港教。又把老师教零星拉丁词混在英文里使。“过来看啊,小子番鬼说。番鬼微笑像鞭子抽他脸。他愤怒和好奇样大、越发越大。终究还是凑过去,看。
站在那里看个下午。
回到茨林围,照样准备晚饭。吃纳豆、咸菜、清粥。纳豆包在扎成捆禾秆草里,似蛙卵。咸菜在墙角瓦罐里。老师吃得少,吃得快,吃得静。
第二天还是跑去妈阁,番鬼无影。向剃头佬打听,剃头佬反问:"剃头吗?采耳吗?”只好坐下采耳。后来知道番鬼叫“詹士”,住风顺堂区。
南湾沿岸常有番鬼骑马行路。各个骑匹亮晶晶大马,三三两两,慢慢悠悠。马尾粗粗麻麻,扫在脸上有股味道。番鬼鞋底是木质,很硬、个月后,学徒仔最后次去茨林围,向老师行跪拜大礼。老师始终静英英,静似某时刻天空,那种天空永不会在澳门出现,大概不属于人间。老师从不在画上署名,只遍遍地落AdMajoremGZoriam这个细节,冯喜永恒想起。
冯喜搬进詹士位于黑蛭巷寓所。刚开始也干仆役活,但他认为自己真正身份是学徒。詹士那样番鬼通常雇有二十个仆役,分管账本、衣橱、治安、厨房和马。多数时候詹士带着冯喜■写生、找生意、社交;另些时候不带,那说明詹士是要去找点儿乐子。找乐子时候,詹士带个名叫安东尼混血儿。冯喜常在夜里听见隔壁女主人(个壮实番妇)抽打个名叫保禄黑奴。黑奴保禄哭嚎声之强韧,可以直传远去撞在风顺堂钟上。而撞钟之前,哭嚎声伸缩、蠕行,勾勒巷道模样:极窄,回环,令人安乐,令人厌倦——冯喜枕着邻人嚎哭声,想象阴间巷道也是极窄、回环,有长长短短衫裤晾着,有猪鸡鬼魂拱着,阳间烧下来钱、人、船、马在焦黑天顶如大雨落着。有人孤身浮沉无垠大海,有人人挤人挤破头。他和两个本地人共用间仆役房,两人个叫阿清个叫阿胜,如今都找不见。在澳门,如果你是黄皮肤,你可以向任何方向消失。如果你是其他肤色,则不可向北。问:“若然是蛙哩?"冯喜说:“若然是蛙,麻烦你即刻化入水去——那是最大本领,朝化人水去,就可以随水去切地方。”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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