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个瘦蠕蠕男人。望清楚,听清楚——原来是细春。细春说:“升士打,”很快地扫我一眼,“尾数已经结完。”H问:“会有手尾吗?"细春说:“那独眼龙是个无根无底人,即管放心。”
H讲句“好”,继续望实我。细春问:“大蛤蟆如何处置?”H说:“做你自己的事。”挥挥手,将细春,轻悠悠,轻悠悠,扬木棉飞絮一样,扬出门去。门轻轻阖起。屋里就剩我俩。
这是间蓝屋。四壁色水蓝蔼蔼,又稳又静,飘一阵极浓酒味,真是怪。屋顶极之高。有阖紧的百叶窗,垂落道道光痕。有大柜。有大台。大柜高,大台高。样样事物都高、稳、静。有四枝吊灯。有布面屏风不知隔开什么。树影映在屏风面上摇。
H快活透大气,从高脚凳面滑落,向我弯身望,直至坐下。他十分欢欣地望了一阵,索性贴地趴,学我,趴成蛙样,两手托腮。他更加快活了,蛙啊蛙,看看你呀——他用一把怪钳从碟里钳起一尾死虾,递人笼子来。那碟虾,是他亲自端人屋、摆向笼边的。我硬是不动。他叹气,但快活。他说:你要习惯,你会习惯的。连虾带钳放回去,继续热情、快活地望,两粒蓝眼珠在眼眶里发震。我从未这样近切地望过蓝眼珠——近得,望得见眼珠中央一颗黑星和它四溅的黑汁——而且,一想到中流沙三千零九水上男女都绝无可能这样近切地望过,就更加激动、更加要望。我和番鬼望过来望过去,蛙眼瞪蓝眼,看看徐啊,他两手托腮,摇头摆脑,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同你相比,我前半生所遇不值一提,你还会笑,只有人类才笑,你到底是什么?他那快活的傻样像极了保仔宝。
那是我和H第二次见面,也是我闯入新世界的第一天、第一个时辰。我还没反应过来。我肚里装着盲公诱我上当的饵:六只田鼠,头五只很小,第六只有成年公猫那么大——否则,我岂会愿意钻进这晦气笼子?
这个笼子呢,首先是臭。一阵臭烘烘山味。山的胳肋底’味。山的屎眼味。笼枝上到处黏着什么东西的绒毛、血污、屎痕尿痕。陆地与水终究不同!盲公锁起门,用一大张污糟遨遢草笆密密实实包起笼。那张笆,更臭!是新鲜公猫尿味、水牛屎浆味。那时候我们仍在他的触版里。他一路棹艇一路唱:“好蛙仔,乖乖地,
1[粤方言]胳肢窝。发达上岸就靠你。”
后来大笼摇来摇去。有人搬搬抬抬,有人讨价还价。听起来,一路上有许多人因我而快活。那也不错。有人喇一声揭开草笆——蓝屋令我惊奇!我也快活起来。我固然明白什么是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