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恒和赔三陪着秋园一起住在赐福山老屋。兄弟俩一大早出门,去各自学校教书,下午五点多才能到家。他们总是跨进大门就喊:“妈妈!妈妈!”要是秋园答应得慢了点,弟兄俩便会惊慌失措,到处寻找。秋园看到兄弟俩回来了,自是高兴异常,麻利地泡上豆子芝麻茶,送到儿子手中。
赔三结婚后,每周五回自己家里住一晚,周六上午赶回老屋,换子恒回自己家。周日晚上,兄弟俩又齐聚老屋,周一早上各奔学校。
尽管兄弟俩如此辛苦地来回,秋园仍要一整天一整
,还要洗衣、喂猪、晒谷、带细伢子……忙得像个陀螺满地转。人王整天拿根比自己还长的棍子,站在坪里赶鸡,防鸡偷谷吃。这边赶走了,另一边又来了,连吃饭时都要守在一旁看着。有只大公鸡欺负人王个头矮小,谷也不吃了,要啄人王碗里的饭吃。人王就手忙脚乱地跟大公鸡抢饭吃。这场面小泉见过一次,心酸得不行,把那公鸡追打出好远。
那天,太阳实在是毒,地都晒得要冒烟。小泉到另一个晒谷坪翻谷去了。人王大概口渴了,桌上的冷茶她够不到,就去水缸里舀冷水喝。偏偏那天没挑水,只剩下小半缸水,人王舀不到,就踮起脚使劲去舀,结果一头栽到缸里去了。
小泉翻谷回来,看到一群鸡在悠闲地吃谷,人王不知到哪里去了。小泉边喊边寻,后来才在缸里找到她。人已经没气了。
小泉讲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秋园说:“小泉,快不要哭了,你自己都瘦得不像样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活人要紧。这几十年,人王跟着你,冇享到太多福,总也冇受太多罪。不是你那么耐烦,人王根本活不成人。如果你死在她前头,她才叫可怜呢,连个替她赶公鸡的人都冇得。小泉,你不要觉得不中听啊,人王走了也好,早点去投胎,下辈子做个正常人,成家立业,那有多好。”
小泉说:“梁老师,你讲的道理我懂。其实人王这副模样活在世上蛮作孽。就是这么些年带亲了,舍不得。我经常想起她那个可怜的小身子,想想心里就痛,就要哭。”
秋园说:“小泉,生死有命,只好少想点,让人王安心去投胎。”
秋园劝慰地摩挲着小泉的手。那手掌粗糙,满是深深的纹路,里面全是做活留下来的色素,永远洗不掉,是一种洁净的丑陋。
五
秋园七十多岁时依然步伐矫健,喜欢自己出门买个东西或办点事情。黄土路一到雨天便湿漉漉、粘答答的,一踩一脚泥。可秋园喜欢去塘里洗东西。凡是自己能做的事,决不等孩子们回来,这是她的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