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仁受却一反往日的温文尔雅,变得恶形恶状:不怕丑地发出惊人的咀嚼声,眼睛一红,脖子一伸,喉咙里又是一声惊人的咕咚声,吃完还贪婪地望着饭钵,伸出舌头舔了又舔。
青黄不接的时候最是难熬。稻谷开始泛黄,远远望去,好像锦旗上的流苏。
多数人家几天都见不到一粒米。村里人慢慢开始在晚上摸到偏僻的田里去偷谷子。之骅几次要去,仁受就是不让,说不能和人家比,人家成分好。一家人饿得眼冒金星,还要做事,赔三和田四还要上学。真正尝到了饥饿等于活埋的滋味。
之骅下定决心去偷。晚上等仁受、秋园睡熟了,之骅推醒赔三,拿个撮箕就出了门,直奔小水冲里。
那里已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姐弟俩赶紧走到田里,赔三端着撮箕,之骅对准老禾线双手死劲勒,一勒一把谷,勒了满满一撮箕。别人一袋一袋地勒回家,可惜他们没带布袋。
。有水的禾草真是难挖,尽管裤脚卷得老高,仍免不了溅上水。只好把锄头轻轻放下去,两手抓住锄头把,用暗劲把禾草翻转。
收工了,从田里上来,腿脚上粘满烂泥,拖着一双无跟的烂鞋子,呵着一双冻僵了的手。寒风一吹,腿脚上仿佛有无数刀子划过。
秋园被安排在食堂里蒸饭、抹桌子。满婆婆满娭毑管伙食。
柴、米、油、盐在一间房里,米缸侧边放了好几种大小不同的竹筒,从半两到三两。满娭毑每天将各家的米量好,放在一个个搪瓷钵里,钵子上写着名字。各人将自家米分成三餐的量,洗好放到蒸笼里。秋园只管烧火。
满娭毑腰上系条围裙,给每家量米时,随手抓上一把放进围裙口袋里,偷偷带回家去,神不知鬼不觉。
回到家里,仁受问道:“这谷哪里来的?”之骅如实告诉了
大家端饭时都两眼放光,只想菩萨保佑,饭蒸得又硬又多。饭端在手里,掂了又掂,看有几重;食指按了又按,看是硬还是烂。慢慢地,大伙都觉得这饭不对劲:蒸得少且烂。
“有人偷米。”人们议论纷纷。
满娭毑站在堂屋中间,两手叉腰,大声大气地说:“你们莫乱讲,食堂就两个人,不是我偷了,就是她偷了。你们干脆把人讲出来,要不干脆去找宝生把我换掉。你们咯样乱讲真是不好。”
大家一肚子的气,心里明明白白,只是不能讲,真是哑巴吃黄莲。没人怀疑秋园。她顶着个旧官吏太太的名分,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犯众怒。
仁受由于饥饿,变得干瘦干瘦,脸上现出菜绿色,大部分时间都闷坐着,讲话的力气也没有,简直成了个人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