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榭上正燃着火堆,熊熊的火焰中汇聚着各式各样的文牒,火声毕剥,烟气熏天;裴耽随手将一份木质檄书也扔进火中,刹时火光大亮。那檄书上的字迹粗豪,印泥凌乱,是长年只管习武打仗的将军们的风格。
“——您是说,圣人会嫁祸给您?”吴致恒担心地发问。
“早就不差这一桩了。”裴耽漠然,“只是我没料到圣人如此着急,竟连陈璆都不肯保。”
“难道陈璆他是——”
青年宰相的双眼冷冷地眯起,盯住火中渐渐烧焦的木炭,下颌线显出一道锋利的轮廓,是因为他正咬着牙关。
大理寺卿乖觉,陈璆一死,便派人报知裴耽。
那时裴耽已烧了一日一夜的文牒,但听闻此讯,依然震惊。报信人称,是在前日裴耽探望过后,宫里来人提审陈璆,单独问了一宿的话。第二日深夜,狱吏发现陈璆已经面目青紫、四肢僵硬地死于囚室。但论及陈璆的死,无人敢归罪宫里,或许更多的人都会联想到裴相冲动之下的那一番拳脚。
裴耽命吴伯给报信人送了一整匣的珍珠,那人千恩万谢地离开,吴伯送他到府门口,他却又犹疑地停下:“那个……还有一件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裴相如此慷慨,小人实在……”
吴致恒看他表情,从袖中又拿出一只钱袋,轻轻放入他怀中。
“……那小人也不多做作了。”那人叹口气,身子凑上前,往吴致恒耳边说了几句话。
“你还记不记得李郎君初次来这里找我,回去时,便正好坐上了陈璆的车?他前脚刚离开我这儿,后脚圣人就驾临邸舍,罚他在雪地里跪了两日两夜。”
吴致恒难以置信:“这、这就是说,李郎君刚到长安,就——”
“陈璆、冯乘,是与他同一日到长安的贡使。地方朝集使入京前五日,都会先派人向鸿胪寺快马禀报,好安排人来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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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致恒几乎是一路奔跑着回来,好不容易在临水的台榭边找到了裴耽,累得扶着膝盖气喘吁吁,便听见裴耽曼声问:“他同你又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吴致恒喘进了凉气,只觉喉咙发痛,眼前都起了雾气,“他今日出官署时,正逢给陈璆验尸的推官,也被圣人传召入宫……看起来,圣人要详查陈璆的死……”
“查?这有什么好查,查到他自己头上?”裴耽冷笑,“陈璆死前所见的最后一个人,自然只有我。”
他怀中抱着难得乖顺的兔子,一只手来来回回地捋着那半长不短的兔耳朵;身上拢着一件银线暗绣的素襕袍,衣衽上有一圈雪白绒毛,迎风便靡软地颤动,托起他那高傲的脖颈与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