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长大了,我就送给你。”),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相册有很多本,有些塞得满满当当,有些还大半空着,但全部会被拿出来翻阅。最满当的是那本红褐色皮套,银白色带扣的。还有一本黑色漆皮的,封面上画着一座耸立于山顶的土黄色古堡和一个横斜的法文单词“Lausanne”[2]。另有一本是ArtNouveau[3]风格的,带有金属花字和一百年前就已经落伍的日本绘饰。此外还有很多本,厚的薄的,大的小的。册页较之于今天的相册要厚重得多,存放相片的格挡很宽,如今那些光泽锃亮的照片跟这些格挡完全不搭,不是宽了就是窄了,且无一例外显得轻薄。那些老相框看上去更加稳固,更加耐久,好像是为另一种寿命预备的,顽固地将今天的照片拒之门外。
相册里的每张照片都有其故事。那些留着大胡子的,那些戴着细框眼镜的,都跟我们有直接的关系,是我们的祖太姥爷、太姥爷以及他们的朋友和熟人。照片上的小女孩们是太姥姥和她的姐妹们,名字傻傻分不清楚——萨尼娅、索尼娅、苏尼娅,她们在相片上交替出现,不同的年龄身高,相同的面部表情,站在或坐在模糊的室内布景或夸张的郊外布景中。起先我们从头翻看,从最早的大胡子看起,看到大半个晚上的时候,一切开始氤氲开去,只感觉到一种辽阔——从哈巴罗夫斯克到下诺夫哥罗德,从萨拉托夫到列宁格勒,这些黯淡在时间中的大人和孩子们不停地迁居,一次又一次地为家族历史变换地理坐标。最后终于来到了一本小相册,里面有我的小妈妈:皱着眉头在亚卢托罗夫斯克疏散地的,抱着洋娃娃在莫斯科郊外的纳哈宾的,穿着水兵服拿着小旗子在幼儿园的。这段时空于我是切身可感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一切正是为此开始的,为了能够看见儿时的妈妈:嘟着小嘴的,被吓坏了的,沿着一条被岁月遗忘的土路撒丫子奔跑的小妈妈。这意味着进入一个全新的亲密领地,在那里,我比妈妈年长,可以疼爱她、抚慰她。以现在的年纪回头去看,当时充斥全身的那剂怜爱与平等,注射得实在为时过早。但好在是注射了,因为时至今日,我也没能有机会对妈妈施与怜爱与抚慰。
很久之后我才发觉,所有的相册、所有的故事和照片(每张照片背面都用花体字母标着主人公的姓名缩写,照相者的名字和拍摄地点)都是来自母亲这边的。而父亲这边,除了书架上孤零零的两三张照片之外,别无他物。照片上,年轻的祖母很像年轻时候的妈妈,而严肃的祖父则酷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