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前,我提出了卒业论文,将我的放浪生活作了个结束,方才拖了许多饥不能食寒不能衣的破书旧籍回到了中国。一踏了上海的岸,生计问题就逼紧到我的眼前来,缚在我周围的运命的铁锁圈,就一天一天的扎紧起来了。
留学的时候,多谢我们孱弱无能的z.府,和没有进步的同胞,像我这样的一个生则于世无补,死亦于人无损的零余者,也考得了一个官费生的资格。虽则每月所得不能敷用,是租了屋没有食,买了食没有衣的状态,但究竟每月还有几十块钱的出息,调度得好也能勉强免于死亡。并且又可进了病院向家里勒索几个医药费,拿了书店的发票向哥哥乞取几块买书钱。所以在繁华的新兴国的首都里,我却过了几年放纵的生活。如今一定的年限已经到了,学校里因为要收受后进的学生,再也不能容我在那绿树阴森的图书馆里,作白昼的痴梦了。并且我们国家的金库,也受了几个磁石心肠的将军和大官的吮吸,把供养我们一班不会作乱的割势者的能力丧失了。所以我在去年的六月就失了我的维持生命的根据,那时候我的每月的进款已经没有了。以年纪讲起来,像我这样二十六七的青年,正好到社会去奋斗。况且又在外国国立大学里卒业了的我,谁更有这样厚的面皮,再去向家中年老的母亲,或狷洁自爱的哥哥,乞求养生的资料。我去年暑假里一到上海流寓了一个多月没有回家来的原因,你知道了么?我现在索性对你讲明了罢,一则虽因为一天一天的捱过了几天,把回家的旅费用完了,其他我更有这一段不能回家的苦衷在的呀,你可能了解?
啊啊,去年六月在灯火繁华的上海市外,在车马喧嚷的黄浦江边,我一边念着Housman的《AShropshireLad》里的ComeyouhomeaheroOrcomenothomeatall,TheladsyouleavewillmindyouTillLudlowtowershallfall.
几句清诗,一边呆呆的看着江中黝黑混浊的流水,曾经发了几多的叹声,滴了几多的眼泪。你若知道我那时候的绝望的情怀,我想你去年的那几封微有怨意的信也不至于发给我了。——啊,我想起了,你是不懂英文的,这几句诗我顺便替你译出吧。
汝当衣锦归,
否则永莫回。
令汝别后之儿童,
望到拉德罗塔毁。
平常责任心很重,并且在不必要的地方,反而非常隐忍持重的我,当留学的时候,也不曾著过一书,立过一说。天性胆怯,从小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