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又要落雨了啊,早上起来,被头上还有太阳照过来,暖烘烘的。陶宝兴想,春天的天气真是乱,怪不得冻死老黄牛。他的床铺是顶楼最靠河边的一个,位置绝好。但凡出太阳,最先晒到的总是他。立春过后,陶宝兴愈发感到,春天确实是来了。一个人若像他这样,像株植物似的,每天同一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便能够分毫不差地感受到季节的悄然变动。正月里,早饭后太阳照进阳台,这几天刚起床就照到了,甚至能扫到他的被头。再过一阵,恐怕一睁眼就亮堂堂了。天亮得早,陶宝兴醒得也越来越早,他戴着全钢手表,歪头躺着,就想看着昨天的太阳比今天来得早了一点——身为一天中大部分时光都在床上度过的人,他很享受这种变化带来的感觉。
一个病房三个床,靠门的床自打上一位初冬走后,再没有新人进来睡。六零一只剩下陶宝兴和老曹两个人。陶宝兴今天率先醒来。起床,竟觉得腿脚十分爽气,就去阳台
老头子换了个人啦。
人群尚未散开,远处一间灵堂里也传出了女人的尖叫。
碰着鬼啦!搞错人啦!
这一声过于惊恐,吓得门口的黑白无常也站起来四处张望了。
◇◇◇二、惊蛰前日◇◇◇
陶宝兴的早饭照例是白粥拌脆萝卜,不过昨天托护工买了一罐芝麻粉,正好挖一勺放进去,搅一搅,吃起来味道蛮好。只是假牙上沾了不少黑渍,又要难为工夫卸下来擦一遍,差点耽误了准时开半导体。
陶宝兴戴好老花眼镜,拿出压在床板底下的工作笔记和一支削得只剩拇指长短的铅笔,对准“3月4日,星期六”一行字,准备好听写天气预报。
多云转阴,最低气温8℃,最高15℃,东北风3—4级。明天阴转小雨,有时有中到大雨,伴随大幅降温,最低3℃。
陶宝兴的字很大,不知不觉就写满了三行。他把广播声音调小,另起一页,提前写好:3月5日,星期日,惊蛰。然后把纸笔塞回原位。
想当年,一个月一本工作笔记,写起来费得很。吃用开销,日程备注,一家六口人,大大小小事体全在上面,发票、车票也夹得密密麻麻。年纪大起来,肩上担子变轻,本子上寥寥几行,无非是开支和天气,偶尔注一笔,今天谁带了什么东西来看我,还要用红笔描个圈,以示特别。后来住进老人病院,更是万事不管,只剩下关心天气了。黄皮红字的工作笔记一打开,竟像专业气象员手册似的,事无巨细,连节气谚语都认认真真往上抄。邻床老曹夸他有耐心,陶宝兴摇手,自己心里晓得,纯是打发时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