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一日早上五点,伯爵站在衣柜前,把手搭在他朴素的灰色西装外套上,正犹豫不决。再过几分钟,他就要到理发店去做每周的例行拜访,然后再去夏里亚宾酒吧与米什卡见面。米什卡的穿着一定没变,肯定还是那件他从一九一三年穿到现在的棕色夹克。所以说,这件灰色的西装外套倒是很合适。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考虑到今天毕竟也是个周年纪念日,所以也就另当别论了。从伯爵上次踏出大都会酒店的大门到今天,已过去整整一年了。
可这样的周年纪念让人如何庆祝呢?或者,该不该庆祝呢?软禁无疑是对人们自由的侵犯,或许还带着些羞辱的成分。所以,无论是从自尊还是从人之常情考虑,这样的周年纪念还是不留下记号的好。
然而……
即便那些身陷困境的人,比方说,迷失在大海上或者被囚禁在监狱中的人,都会想方设法记录一年中流逝的时光。尽管生活中美丽季节的变迁和缤纷的节庆已被日复一日毫无差别的生活所取代,但那些被软禁的人仍知道要在木头上或者监狱的墙壁上刻下三百六十五道凹痕。
为什么他们要绞尽脑汁用各种记号来记录时间呢?至少在表面上看来,这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吗?好吧,首先,它为他们提供了一次想起外面世界的机会,尽管那个世界早已跟他们隔绝开来,但它毕竟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啊,阿廖沙现在应该能在院子的树上爬来爬去了;万尼亚该上学了吧;而娜佳,亲爱的娜佳呢,很快就要嫁人了……
同样重要的是,仔细地数着日子能让一个与世隔绝的人意识到,他又忍受了、活过了或者打败了艰苦卓绝的一年。无论支撑他们生存下去的力量是坚韧不拔的决心,还是愚昧的乐观精神,那刻出的三百六十五道凹痕都是他们拥有坚强毅力的明证。因为,如果专注力是用分钟,自制力是用小时来衡量的话,那么毅力则是用年来衡量的。或者,如果哲学上的分析不对你的胃口,那我们就简单说吧,大家一致认为,一个有智慧的人总能找到值得庆祝的事。
于是,伯爵穿上他最好的一件短外套(在巴黎用红色天鹅绒的料子定做的),朝楼下走去。
来到酒店大堂,还没来得及往理发店走,伯爵的目光便被一个从酒店外走进来的如杨柳般摇曳生姿的身影吸引了过去。紧接着,大堂里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落到了她身上。这个女人身材高挑,年纪二十出头,两道高高的弯眉,赤褐色的头发——好一个摄人心魂的尤物。她迈着轻快而踏实的步子,朝前台走去。她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