鶗鴂与流莺（4 / 4）

更年轻时候，比较能欣赏李商隐，过三十岁，才开始欣赏王维。究其原因，青春过去、尘埃散落之时，部分理想业已实现，追求不再变得那迫切，大多数曾经追求事物相继落空，自哀悼和开解变得重要。因为必须学会接受偶然，所以王维收放自如境地更使神往。这固然是个人气质与人生阶段选择，或许更来自时代变化，毕竟眼下面对时代充满着各种诱惑，不再拥有唯真理。在这样目盲五色时代里生活，们得学会适时停止。

那，王维确能给终极解释吗？想也不能。叶嘉莹先生问：王维曾受到过张九龄推重，但在张九龄受李林甫迫害时，他何以不能真正出手援助？在安禄山胁迫下出任伪职、失节辱身，虽然王维晚年文章中多悔恨之语，但何以没有首诗记录安史之乱？

这正是人生矛盾之处。纯然智性觉悟在历史大悲剧面前往往失语，其中悲恸自己难以表达。李商隐倒是表达得淋漓尽致。

碧城[39]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生长对水晶盘。

《碧城》中那清高自守、幽居阆苑仙女，见证天地变革而无法施以援手，其“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痛惜与无奈，恍若王维生写照。智性越清明、气质越优雅、意境越高华，与人世就越有难以跨越屏障。《南垞》场景里，何尝不带着隔离与无望滋味？

王维与李商隐象征人生中冷与热、理智与情感两端。只有投入没有旁观，投入则堕为沉溺；只有旁观没有投入，旁观将成为逃避。们生命中有些瞬间像“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王维，有些则像“不辞鶗鴂妒年芳”李商隐。冷静判断和涌动欲望如果能发生在同个人身上，那在无数次循环中，他也许会在某刻观察到心灵活动规律，产生种觉醒意识，意识到不论是就此中止还是继续追求，终究有选择余地。在这样时刻，自由就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