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和尚将鞭鞘往马颈上抚,马车走。
秉昆目送着他们渐渐远去,内心好不是滋味儿。二十八年前,郑娟、光明和楠楠是家人。秉昆出现在太平胡同他们“窝”里,像只非洲鼬鼠受到鹰隼惊吓逃入另窝同类洞。后来,他开始以拯救者姿态,频频进入他们生活,称心如意地成郑娟丈夫。现在,谁拯救谁已无法说清,他们同时离他而去,个是永远个是暂时个皈依佛门,原本“窝”人又聚在起,就在那辆远去山寺马车上。家里今晚将只剩下他人,形影相吊,这可是从前不曾发生过事!从前那个家里还有妈,还有远方爸。每天都能见到妈,让他觉得家是世界上最安全最好地方;远方有个爸,便知道自己是个双亲健在儿子,自己人生是完整。现在爸妈没,自己不再是儿子,而是个父亲,个刚刚失去个儿子父亲。他也不再是任何人拯救者,没有工作,沦落到希望别人拯救自己
昆替郑娟挽着包袱,另只手牵着光明手,三人接踵出门。
隔着条坑坑洼洼土路,在秉昆家斜对面,棵大杨树下,拴着北普陀寺辆马车。那大白马非常强壮,背宽臀圆,显然饲养得很好,正细嚼慢咽着麻袋里草料。车上盘膝坐着另名和尚,闭着眼,手捻佛珠,念念有词,低声诵经。他身边卧条大黑狗,黑瞎子那大个儿头,下巴颊儿平伸,舒舒服服地贴着两只前爪,也闭着眼,垂着巴掌大耳朵,似在犯困,也似在倾听。那些孩子们有坐在车板边儿上,有上身伏在车板上,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和尚,个个特别着迷样子。
孩子只要自由,便是好奇和无忧。聚在起时尤其那样,他们出生于光字片户户穷人家里,成长在光字片脏街破院内,便以为人间原本如此,处处如此,对贫困相当无感,不像大人们那样有种种烦愁、愤怒和诅咒,只顾亨受着有限成长快乐。
三人到,车上那和尚便停止诵经,大黑狗也精神。
秉昆怕郑娟被狗咬,嘱咐她小心提防。光明说不必怕,那狗区分得出好人坏人,对好人很亲。
郑娟就对狗说:“那你是条好狗,坐边上来。”
大黑狗仿佛听得懂人话,在车上伸伸懒腰,乖乖地卧在郑娟身边。
秉昆问那赶车和尚:“路上交警不会找你们麻烦吧?”
那和尚边解缰绳边说:“不会,他们领导也常到山上请萤心师父按摩,顺便还烧香拜佛。”
光明说:“姐夫独自在家,多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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