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昆已经不记得,自己又说些什话之后才走。总之,他出现得突然,离去得匆匆。他只记得郑娟始终坐在炕上抱着孩子,他走时她仅说句“谢谢你来看们”。光明下炕送他,他只许那瞎眼少年送到胡同口,在那儿交给光明三十五元钱。
光明说:“也没到日子呀。”
他说:“日子改,告诉你姐,以后每月这个日子都会来。”
他兴许还说“你们什都不要怕,有呢”。究竟说没说他完全回忆不起来,很可能只是他想说话罢。
后来几次他到郑家去,郑娟不是坐在炕上奶孩子,就是在做饭、洗衣服或者糊纸盒—
以后们将是家人,和你姐会共同照顾你。”
光明说:“姐,没看错人吧?”
她说:“你又插嘴,再插嘴姐生气啊!”
光明说:“他话是对说嘛。”
她说:“客人说什,你小孩子家只要听着就行。”
他因为“客人”二字,心上很痛下。
郑娟将话岔开,说她母亲有天回家后言不发,像是在外边受欺负,没吃晚饭,早早就躺下。半夜说想吃个西红柿,可家里没有。天快亮时,她听到母亲叹口气,那是很长声叹气。好像叹完那口气,无论以后再活多少年,再遇到多犯愁事,都将不叹气似。她说她从没听到过谁叹那长口气,好生奇怪,拉亮灯时,见母亲张着嘴,大瞪着两眼己没气息。她说她知道母亲那样种死法,是因为放心不下她姐弟俩,是因为有话要留给她却没来得及。
他问是哪天事?
她说日子正是他猜到日子,于是他明白,那老太太不是在外边受欺负,而是受巨大刺激。她定也看到游街示众情形,也看到卡车上项挂大牌子“棉猴”和瘸子。她是认识他俩。他想她感受定和自己样,头脑里轰地片空白。他完全不解她对“棉猴”和瘸子看法,但是他同样猜到,头脑清醒后随即摆在面前严重问题把她彻底压垮,从此每月没有那三十五元,家四口日子怎还能过下去?这对她无疑是致命沉重击,当时自己不是也为他们家四口感到过空前绝望吗?
郑娟却已经在说别事,她显然还不知道“棉猴”和瘸子下场,还不知他们日子曾出现过何等巨大危机。她说她没想到街坊邻居们原来都是有善心人,尽管天刚刚亮,听到她和弟弟哭声纷纷披衣而起出家门。她说如果没有他们相助,她简直就不清楚应该怎让母亲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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