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七年十月开放大陆探亲,六年后,终于也回去。那几年间,几乎所有“外省人”都回去过。炽热探亲文学已由重逢相拥痛哭激情渐渐冷却,甚至开始出现幻灭叙述。隔着台湾海峡,漂流者日思夜想是故国山川和年轻亲友,即使父母也应尚在中年,隔四十年,回去时所见多是美梦骨骸。还乡者已老,仍是断肠,所以更迟迟不敢回去,不仅无亲可探,也因怕幻灭毁珍藏记忆,更是近乡情怯。
九九三年五月,在武汉大学校友通讯《珞珈》上读到鲁巧珍肺癌已至末期消息,如遭电击,立刻决定去上海和她见最后面。巧珍是在通邮后最早由大陆写信给好友。她和友情也是最美好青春记忆,嵌在四川乐山三江汇流之处。怎能这样无情。不早点去看她,竟拖到已经太迟时候……
定去上海日期。先与她丈夫许心广学长通电话,约好时间,电话里知道。直住在上海俞君已于年前因心脏病去世。当年若嫁给他,黑五类身分必然是他噩运。乐山老友姚关祖、苏渔溪、彭延德都已前后去世。在上海可以看到只有巧珍人,而巧珍已至弥留阶段。
那时上海机场还相当混乱,没有找到接武大校友,将近五十年岁月。恐怕对面也不相识。几乎上辆由女子带路假出租车,幸好到车旁感觉不对劲,回到大厅找警察招来辆真出租车,到原定希尔顿饭店,放下行李,即由在大厅等许学长带着到邮政医院。巧珍被扶着坐起来,眉眼灵秀仍在,她说:“知道你要来,直等着。”
她从枕下拿出张纸,隆重地,像致迎宾辞似地念杜甫《赠卫八处士)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她气息微弱地坚持念下去,直到“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俯身在她床沿,泪不能止。她断断续续在喘息之间说些别后五十年间事,青春梦想都已被现实击破,“你到台湾这些年,可以好好读书,好好教书,真令羡慕。”她劝珍惜已有切,好好活着。茫然走出医院时,知道这重逢便是诀别。回到台湾便接到她去世消息。那年,她六十九岁。
对于上海本无甚好感,此行更无逗留心情,由医院出来,坐车在原是最繁华街上慢慢驶过,想半世纪前穿着抗战衣裳与他们格格不人情景,真有啼笑无从之感。故人往事都已消逝,这时已见过世上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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