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坐在火车上决定目的地。
我永远不回家,因为我发过誓。
我想在哪儿下车就在哪儿下车,问题是我不知道养蜂人躲到哪里去了。中国这么大,你要找一个养蜂人多不容易。谁来告诉我养蜂人躲到哪里去了?人人都在忙碌,谁有工夫来告诉我养蜂人躲到哪里去了?
(1989年)
把老田往救护车上抬。我不能再往前跑。救护车很快地呼啸而去。我想起老田给我做全活的情景,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想那个老田怎么开玩笑似的说吞金就真的吞金了呢。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三个儿子媳妇生这么大的气。
就是元旦的前一天我从清泉浴池回旅馆时看到门缝里塞了一封信。我一看信封上那蝌蚪般的字迹就大声叫了起来:“养蜂人。”信封里是一角《南津晚报》,我看见报纸的一角画了一张图,图下写着几句潦草难辨的诗句:
四面是城市
中心是你家
养蜂人在天上
你来找我吗
我从来没读过这样混账透顶的信。但我不相信养蜂人的出现就是为了作弄我。我拿着那一角《南津晚报》去找服务员,我说:“这封信是你塞进门缝的吗?”她说:“没有。”我又问:“那你看见有一个养蜂人来过吗?”她厌烦地说:“没有没有。我没有看见什么养蜂人。”她拧过脸去又低低地骂:“神经病。”
我跑到百子街上巡视街上的人流。街上拥挤着五颜六色的人群五颜六色的汽车摩托车售货车。没有高个子细长眼睛络腮胡子黑皮夹克那个养蜂人。风从街口吹来,卷起地上的最后几片梧桐落叶。有一个中学生把微型半导体收音机装在衣袖里回家,我听见女播音员在播送天气预报:“明天阴有小雪西北风五到六级。”
这是一九八六年最后一个冬天日子,在一座城市的一条街道上。
又是一个微雪的傍晚,我由西向东从百子街的和平旅社走到火车站。我挤在等待检票的队伍中心里寂静空旷,我跟着杂乱喧闹的队伍往检票口一点一点地移动,身后是我的第九座都市。事情就是这样,你总是离开一个地方再去另外一个地方。你想不出其他生活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