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了。蒙塔格紧贴着地。我记得了。芝加哥,芝加哥,许久以前。米尔德里德和我,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我想起来了,芝加哥,
岛之民不相信真有其物的子弹,因为它是隐形的;然而,心脏突然间给震碎了,肢体分崩离析,血液给吓得释入空中,脑子浪掷了它那些许珍贵的记忆,惶惑,死去。
简直无法置信,蒙塔格看见一只巨大的金属拳头在远处城市上空拨了一下,就像挥了个手势一般。他知道接着而来会听到喷射机办完事之后的啸音,它会说:瓦解,片甲不留,消灭,死亡。
刹那间,蒙塔格望着天空的炸弹,他的意念和双手无助地朝天伸向它们。“逃啊!”他对费伯喊。对克拉莉丝喊:“逃啊!”对米尔德里德喊:“快出去,逃出去!”但是他想起克拉莉丝死了,而费伯已经出城了;就在乡间某处山谷中,清晨五点的巴士正从一个毁灭驰往另一个毁灭的途中。虽然毁灭尚未临身,仍在半空中,但却是确定的,就像人可以制造毁灭,是确定的。巴士只消在公路上再奔驰五十码,它的目的地就已毫无意义,而它的出发地也从大都会变成了垃圾场。
而米尔德里德……
快出去,逃啊!
他看见她此刻在某个旅馆房间内,时间只剩下半秒钟,炸弹距离她的旅馆只有一码、一英尺、一英寸……他看见她凑向色彩缤纷,动作万千的巨大闪亮电视墙,墙上的家人跟她聊着、聊着、聊着,叫她的名字,对她微笑,全没谈到炸弹此刻距离旅馆屋顶只有一英寸,半英寸,四分之一英寸。她紧挨着电视墙,好似这样渴切地盯着就会找出她无眠不安的秘密。米尔德里德急切、紧张地凑近,仿佛要投入、坠落那无垠的色彩中,沉溺在它鲜丽的快乐里。
第一枚炸弹击中。
“米尔德里德!”
或许,谁又知道呢?或许那投射出声光色彩、絮絮叨叨的电视台,首先灰飞烟灭。
蒙塔格匍匐趴下,他看见或感觉到,或想象他看见或感觉到,映在米尔德里德脸上的电视墙转为漆黑,听她尖叫,因为在仅余的时间的百万分之一刹那里,她看见自己的脸反映在一面镜子上,并不是映在一只水晶球上,而且那是一张那么狂乱虚空的脸孔,独个儿孤零零在房间里,没有触及任何东西,饥饿得拿自己果腹,由此她终于认出那是她自己的脸,于是她迅速抬头望向天花板,而同时,天花板和整栋旅馆建筑倾塌在她身上,带着她和百万磅重的砖块、金属、灰泥、木材与下层蜂巢中的其他人会合,一起疾速坠入地窖,而爆炸就在那儿蛮横地摆脱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