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太太,我太太。可怜的米莉,可怜、可怜的米莉,我什么也记不得。我想到她的手,可却看不见它做了什么。它就那么垂在她身边,或是搁在她腿上,或是夹着一支烟,仅此而已。”
蒙塔格扭头回望。
你给了这城市什么,蒙塔格?
灰烬。
辉。但是所有的光辉均来自营火,而这些人似乎跟普通人没有两样,就像是跑完了一段长跑,经过漫长的寻觅,见过美好的事物被毁,到如今垂垂老矣,聚在一起等待曲终人散,灯枯油尽。他们并不肯定自己脑中携带的东西会使未来每一个日出散发出较纯净的光辉,他们毫无把握,除了确知那些书贮存在他们平静的眼眸内,那些书完好无缺地等待着,等待来年可能会出现的那些指头或干净或脏污的顾客。
蒙塔格眯眼细瞧一张张脸庞。
“莫以封面评断一本书。”有个人说。
他们齐声轻笑着,朝下游移动。
一声尖啸。待一行人抬起目光,来自城内的喷射机早已掠过上空。蒙塔格回首凝望河流另一端远方的城市,此刻它只剩一团微光。
其他人彼此又给予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
格兰杰跟蒙塔格一起伫足回望。“人死后必留下一些东西,我爷爷说。一
“我太太在城里。”
“真遗憾,往后这几天,在都市里并不安全。”格兰杰说。
“奇怪,我并不想念她,奇怪我对任何事都没什么感觉,”蒙塔格说,“方才我才发觉,就算她死了,我大概也不会感到悲伤。这不正常,我一定有什么毛病。”
“听我说,”格兰杰说,拉着他的胳膊与他并肩而行,一面拨开树丛让他过去。“小时候我爷爷就去世了,他是个雕刻师傅。他非常仁厚,非常博爱,他帮忙清扫我们镇上的贫民窟,还做玩具给我们,他一辈子做了数不清的事,他的手从没停歇过。他去世后,我突然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为他而哭,而是为他做过的那一切而哭。我哭,因为他再也不会做那些事了,他再也不会雕刻木头,再不会帮我们在后院养鸽子,或是像他原来那样拉小提琴、说笑话给我们听了。他是我们的一部分,他死了,一切动作也死了,而没有人像他那样做那些动作。他是个个体,是个重要的人,我始终忘不了他的死。我常想,因为他死了,多少美妙的雕刻永远不会诞生了。这世界少了多少笑话,多少自家养的鸽子不再被他的手抚摸。他塑造了世界,他贡献了世界。他去世的那一夜,世界损失了千万个仁善的动作。”
蒙塔格默默走着。“米莉,米莉,”他喃喃自语,“米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