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以为,他到地下室里来无人知晓。可是有一次,他坐在齐娜床上,两手握着她的手,听见布帘外面有人说德语,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说:
“不要到这个布帘后边去,上尉的女朋友住在里面。”
现在他们两人躺在床上,沉默不语。他的全部生活、朋友、书籍、他同玛丽亚的情史、他的童
、武器、肮脏的破布、碎砖、炸得弯曲的钢筋,都将被大雪所覆盖。
这不是雪,而是时间本身。洁白而又柔软的时间一层层地沉积在这人类鏖战的城市的废墟之上。现在的一切正在变为过去。在这场缓缓飞舞的鹅毛大雪中看不见未来。
二十九
在地下室的一间狭小的储藏室里,巴赫躺在印花布帘后面的一张简易木板床上。一个酣睡的女人头枕着他的肩膀。由于消瘦,她那张脸看上去像个孩子,同时又显得十分衰老。巴赫打量着她那瘦瘦的脖颈和灰溜溜的脏衬衫下露出的白白的胸脯。为了不惊醒那女人,他小心翼翼地慢慢托起她那条散乱的辫子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有一股香味,活生生,热乎乎的,富有弹性,仿佛它们中间有血液在流动。
那女人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农家妇女,有时显得无忧无虑,性子温和,富有心计,有耐性,会算计,温顺但又爱发火。有时她显得傻里傻气,精神很压抑,总是皱着眉头,有时她却高兴地唱起歌来,虽然她唱的是俄语歌词,但他听得出《卡门》和《浮士德》的曲调。
他从不关心她在战前做什么工作。他想来的时候就来,不想同她睡觉的时候也就把她忘了,至于她是否吃得饱,会不会被俄国狙击手打死,他是从不放在心上的。有一次,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偶然得到的干饼,递给她;她显得很高兴,然后把这块干饼送给了和她住在一起的那个老太婆。这件事使他大为感动,但他每次到她这里来,几乎总是忘记带吃的东西。
她名叫齐娜。这名字有些古怪,不大像欧洲人的名字。
看来,齐娜在战前并不认识和她住在一起的那个老太婆。老太婆有点令人讨厌,爱讨好人,性子却很凶,虚伪得要命,而且极为贪吃。此时,她正在有条不紊地用一只原始的木杵捣着木臼,把洒上了煤油的烧焦的麦粒捣成粉末。
陷人包围之后,士兵们开始悄悄溜进地下室去找居民。以前他们没有发现居民,现在才知道地下室里的许多事情,譬如人们不用肥皂而用草木灰洗衣服,吃糠皮做的食物,还可以修理东西和织补衣服。地下室里住的多半是老太婆。但士兵们到这里来,不是专门找老太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