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冲到岸上待死的鱼。
半年后,日本人终于宣布投降,露易丝离开拘留营的时候,肚皮已经隆得像个小鼓,营友们都替她和海威格感到高兴,孩子可在营外诞生,不必成为prisonerbaby[3]。三年八个月有四十六个“囚犯宝宝”,替营房添了喜气和麻烦。力克自从知悉露易丝怀孕,心里百般忐忑,暗中计算了日子时间,孩子可能是他的,也可能不是。若在从前,他会跪在床头向天父祷告,祈求天父赐予答案,但今天的他开不了口,他背弃了神,也不愿再信靠神,他明白这世上能信赖的只是自己。他想找机会问露易丝,可是她从来不给机会让他单独靠近。他冒险写了字纸偷偷塞在她的洗衣袋里,她亦不回不覆,他之于她,已是不复存在的烟消云散。而她之于他,是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影子。
所有人撤离营房的那天,排队登车,力克望向露易丝和海威格的背影,海威格回头跟营友挥手道别,也对他微笑点头,露易丝竟然转身瞟了他一眼,他弄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是不舍?是怜悯?是指控?不管了!他没法按捺冲动,快步踏前想问个究竟,但两人被催促登车,灰蒙蒙的巴士在艳阳天里轰隆开动而去,力克愣在原地,阳光射到脸上,天地白茫茫如一块纱布盖在眼前。车子驶得远远,也把他渴望得到的答案带离得远远。
离营前夜,力克对詹逊提出加入警队的请求。詹逊问他理由,他说出预先想定的堂皇答案:“我在香港受过难,香港便是我的家,我要保护它。”
“音乐呢?”詹逊坐在营前的藤椅上看书,停下来,拉低老花眼镜,眼睛从镜框上方向他望去,问说。营灯照着他额上的皱纹,像被无数坦克车辗过的坑道,深陷的眼眶则似被炮弹炸出的难以填平的洞穴。“我以为艺术才是你的生命。”
力克摇头道:“这是一个需要钢铁的时代,音乐太软弱了。我希望做个坚硬的人。谁知道下一场战争什么时候发生?”
力克并非全不老实,在沙滩上的那天,在露易丝婚礼上的那天,在哭干了眼泪的那天,他下定决心做个坚硬的人,要有钱,要有枪,要有指挥的权力,这样才不会让自己再度沦为被放弃的失败者。他要所有人见到他都感到恐惧,要他们对他扯开嗓门,尊敬地喊一声:“Yes,Sir![4]”
詹逊把书搁在桌上,耸肩道:“好吧,这几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没办法对你说不。”他读的是丹尼尔·笛福的《鲁滨孙漂流记》,不知道是第几回重读了,只记得第一次读时十五岁,现在五十五岁,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