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不是见到吗?”哨牙炳站起身,把脸凑近阿群。她五官长相扁平,两腮挂着几笔残余脂粉,眼圈上抹着厚厚墨绿色油膏,唇上口红崩缺,尽是欢愉过后疲态。夜灯下,两人在路边打情骂俏,原来日本鬼子进城以后,她跟几个酒吧姐妹转移阵地到北角做私娼,偶尔亦赴局出台,今晚酒局散后,独自找车归家,没想到重遇阿炳。仙蒂和她曾经是好姐妹,哨牙炳和她们两人都熟悉。
再聊阵,阿群说刚才只顾唱歌喝酒,现在饿,问哨牙炳要不要吃夜宵。他语双关地说:“大食婆[4]!”又抬抬下巴,望向马路旁边道唐楼梯阶,道:“就住这边,要回家。”
阿群不屑地说:“果然是住家男人!呵,明明是个浪子,忽然变成君子,炳嫂法力无边,改天必须让开开眼界。住家饭[5]好吃,外边野食也不见得味道不好。对自己好些,也不见得对别人有什不好。”
哨牙炳仿佛胸口被撞下,打算说些什,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结婚宴客那个夜里,仙蒂已经说过什君子什浪子,铁口直断,好变坏易如反掌,坏变好难若登天,莫非风尘女子无不看透男人?那,呢?浪子与君子,是不是只能做种人?只该做种人?他记起陆南才某回突然说:“如果们都是七十二变孙悟空便好。”他无法领会南爷感慨,因为对他来说,变身是天下间最简单事情,撒次谎等于变回身,在胡说八道谎言里,别人无法抓住他,唯有自己明白自己。但后来认识阿冰,他谁都不想做,只想做阿冰阿炳,老老实实个人,汕头九妹心中哨牙炳,汕头九妹期待哨牙炳,他以为这是七十二变里最大变,也是最后变。然而,这夜,似乎再有变化从心底涌起。原来以为变走只不过是躲藏起来,像小时候在乡间树林里狐狸,直对他眨眼睛,只是他假装没看见,冷不防,狐狸扑出来抱住他脚,纠缠他,轻轻咬,他从君子重新变回浪子。
阿群见哨牙炳犹豫不动,索性伸手抓他臂,他后退两步,依然站着。阿群仰脸望他,他也低头凝视她眼睛,墨绿色油膏下两个黑洞,很快地仿佛拢聚成个更大更黑洞,非常熟悉洞,他曾经从里面爬出来。
而终于,又跳回去。
阿群转身慢慢走往鹅颈桥方向,“宝石宾馆”霓虹招牌在不远处闪烁,哨牙炳紧随于后,脚步轻盈,仿佛突然刮来阵强风,呼呼刮开那道早已闩上门,也把他吹向门外,再吹、再吹,吹得他踉跄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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