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口气把“你瞎说”说了十几遍,似乎一定要把这个天大的罪名安插在对方的头上。两个人各不相让,突然笑了。开始还是闷着的,两个女人的乳房就在对方的怀里无声地乱颤。这一颤对方就痒,只能让开来,额头却顶在了一起。她们再也忍不住了。是小孔最先出的声,小孔的这一声感染了金嫣,金嫣也出声了。金嫣的嗓门要比小孔大两号,她的笑声吓人了,是从肚脐眼里笑出来的,动用了丹田里的力气,直往外头冲。金嫣这一笑把小孔的痒痒筋给勾起来了,小孔也扯开了嗓门,笑开了。两个人都忘了是在推拿中心,忘了,彻底忘了;忘了自己是谁,彻底忘了。她们就觉得开心。开足了马力去笑。痛快了,敞亮啊。她们的笑声彼此激荡,彼此鼓舞,像竞赛,一声压过一声,一声又高过一声。止不住了。几乎就是咆哮。疯了。癫狂了。发了癔症了。——舒坦啊!舒坦死了。
休息区里的盲人正拥挤在一起,一个个正襟危坐的。沙复明在。张宗琪也在。有他们在,有他们两个磁铁在,谁还会弄出什么
“嫣子,给个谜语你猜猜——两个盲人在拥抱。”
金嫣说:“瞎抱。”
“再给你一个谜语猜猜——两个盲人在抚摸。”
金嫣说:“瞎摸。”
“再给你一个谜语猜猜——两个盲人的悄悄话。”
礼。”这句话金嫣刚才说过一遍的,小孔等于是把金嫣的话又还给金嫣了。
这一回轮到金嫣吃惊了,金嫣吃惊地问:
“为什么?”
“我和老王的事,我爸和我妈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
金嫣说:“瞎说。”
“你瞎说!”
“你瞎说!”
“你瞎说!!”
“你瞎说!!”
“他们不许我嫁给一个全盲。”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唉,生活里头哪有什么可以羡慕的人呀。
“他们什么都不干涉我,就是不能答应我嫁给一个全盲。”小孔说,“他们不放心哪。他们把一辈子的心血都放在了我的身上。——我到南京其实是私奔了,”小孔掏出深圳的手机,说,“我一直都在用两个手机,我一直告诉他们我在深圳呢。”
金嫣把手机接过来,放在手上抚摸。一天到晚撒谎,哪里还是人过的日子。这一回轮到金嫣勾着小孔的脖子了,金嫣说:“我懂。”
两个女人其实已经拥抱在一起了。这一次的拥抱并不是她们的本意,然而,因为两个女人的“我懂”,她们意外地拥抱在了一起。她们把各自的左手搭在对方的后背上,不停地摩挲,不停地拍。雨在下,雨把推拉窗上的玻璃当作了它们的锣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