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如梦初醒，忙把纸头收进箱底，石沉大海似地。他又把头面分门别类收入一只只小盒子，再把小盒子放入一只雕花黄梨木的方匣中，锁好。一切，都堆在这打开的
他见到一角破纸。
那是什么呢？
还没把戏衣小心翻起，一阵樟脑的味儿扑过来，然后像变身为细细的青蛇，悠悠钻进脑袋中，旋着旋着。蝶衣的脸发烧。
那是一张红纸。
红色已褪，墨迹犹浓。
“打垮封建恶势力！”
小四陪着剧团的刘书记在巡查，还有登记清理旧戏箱。
一九五五年，国家提出要求：积极培养接班人，发扬表演艺术。
小四把二人喊住了：
“段同志，程同志。”
“我在家里讲悄悄话，那有什么好怕？”
但是“害怕”演变成一种流行病，像伤风感冒，一下子染上了，不容易好过来。
人人都战战兢兢。不管是“g,m”，或是“反g,m”，这都是与“命”有关的字眼。能甭提，就甭提。就算变成了一条蚕，躲在茧中，用重重的重重的丝密裹着，他们都不敢造次，生怕让人听去一个半个字儿，后患无穷。
g,m的目的是高尚的，
g,m的手段却下流。
上面，有他师哥第一次的签名。段——小——楼。
原始的，歪斜的，那么真。说不出的童稚和欢喜。第一次唱戏，第一次学签自己的名儿。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蝶衣竟收藏起来，倏忽十多年。
他的思绪飘忽至老远，一下子收不回。想起小楼初学写字的专注憨样儿，忍不住浅浅的笑了。
……这般无耻，都不能感动他么？
蝶衣一愣，“同志”？听得多了，还是不惯。
“刘书记的动员报告大家都听了，好多老艺人已经把戏箱捐献给国家了。其中还有乾隆年的戏衣呢——”
蝶衣不语。小四一笑：
“自动自觉响应号召，才是站稳立场嘛。我记得你的戏衣好漂亮，都金丝银绣的呐！”
“捐献”运动，令蝶衣好生踌躇。这批行头，莫不与他血肉相连，怎舍得？他在晚上打开其中一个戏箱，摩挲之余，忽然他怔住了。
——但，若没有下流的手段，就达不到高尚的目的。广大的人民无从选择、逃避。艺人要兼顾的事也多了，除了排戏，还有政治学习，在政治课上背诵一些语录。
不过京剧演员受到的待遇算是较好了。剧团国营，月薪不低。在这过渡时期，青黄不接。g,m尚未革到戏子头上来。
但戏园子却在进行改造工程。
几个工人作响地拆去两侧的木制楹联，百年旧物正毁于一旦。改作：
“全国人民大团结！”
